梦南枝

　　两人第二日便一同去找了吴家主，询问这家酒楼的来历，但吴家主知道的也不多，只道这酒楼先前还因为各种原因易过三次主，到他已是第四次了，再往前的事就不清楚了。

　　于是他们又分头去寻前两任的酒楼掌柜，刚将酒楼盘出的那位倒是好找，就是在他之前的找起来有些困难，听说最开始的那位是回了老家。

　　只能托人去打听，没想到很快便打听到了那人的去向，就在离玉都不远的县城中，坐马车一日便能抵达。

　　司珩便决定去县城找一下这位前掌柜，问一问酒楼阵法的事，墨幽本来想陪他一起，却又被他安排了其他任务。

　　“别担心，快的话，我当日夜里就能赶回来。”见墨幽似乎对他坚持独自去的做法很不太赞同，甚至还因为被拒绝而有些失落，连忙靠过去哄他，“而且我还有别的事想拜托墨郎君呢，所以你得留在玉都啊。”

　　“也不必那么急，不安全。”墨幽怕对方真就大半夜赶路，又劝道。

　　他也只是担心对方安全罢了，怕先前那个女子又会出现。但既然对方还有其他事需要他做，那他便留下帮忙。

　　“那我第二日一早便回。这几张符你拿着，让吴家主他们都贴身带好，我给你们的屋子外面也都布了阵，以防那鬼魂作祟。你就负责保护好他们。”

　　“好。”

　　“对了，这张是我专门给你画的，你要保护那么多人，带着更安全。”司珩说着，便又从身上挎兜里拿出了另一张符，上面的符文颜色好像比其他的都要红，画法也要更复杂。

　　墨幽颇为郑重的贴身装好了，又叮嘱了他一句，才送他上了马车。

　　*

　　和预估的时间差不多，车夫架着车一路疾驰，快傍晚时，才终于到了那座县城。虽然知道那位前掌柜就在这里，但司珩还是打听了半天，才打听到具体的住处，便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那位前任掌柜姓杨，看着也有些年纪了，独自一人住在一个小院里，给他开门时看着也挺和蔼可亲的，还以为他是路过讨水的，还要请他进院里坐。

　　司珩便也顺着杨掌柜的意进去了，假装寒暄了几句后，才说明了真正的来意。

　　没想到，杨掌柜听说他要问酒楼从前的事之后，竟突然变了脸，带些警惕的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司珩心中觉得奇怪，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他停顿了一下，才先跟对方自报了家门，还给杨掌柜看了他师门的玉牌和吴家主的名帖，方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表示，只想了解关于酒楼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杨掌柜想了一想，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水，才决定告诉他。

　　原来在酒楼未建成之前，那里还只是一间药铺，药铺的主人，是个面貌丑陋的男人，名叫南星，大概是取自生长普遍的天南星，好养活。他的性子沉默寡言，周围人也很少跟他打交道，很多是因为嫌弃他的相貌才刻意远离，所以男人出门时，也都是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去小药铺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他的收入来源，更多的是他向其他药铺供药材所得，有很多甚至都是他现采的。

　　但对于南星这样有别于常人的人来说，必少不了流言蜚语。也不知是从哪开始的传言，说他天生的丑陋相貌都是某种诅咒所致。

　　因为自他出生后，家中亲人便都莫名其妙的接连离世，后来成了孤儿，也是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祸事，传的有模有样的，更是让周围人对他避之不及，所以生计也是维持的越发艰难。

　　其实这些事，杨掌柜先前也是不知道的，他并不是玉都人，盘下药铺那块地时，虽也耳闻了一星半点的小道消息，却并未在意。

　　要不是酒楼开业没多久后，发生了一些诡异的事，他也不可能会注意。

　　先是莫名其妙的丢东西，再是夜里会听见奇怪的响动，睡觉时也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盯着自己，睁眼时却什么都没有，之后就是连夜的噩梦，弄的他苦不堪言，最后是有一个醉酒的客人，在酒楼里突发癔症，直接从二楼跳下来摔死了。

　　所以他吓得不行，立马花高价请了位阴阳先生来看事，也幸好那先生是有点儿真本事的，告诉他这酒楼中怕是有只恶鬼，怨气很重，但只要改一改酒楼布局，再布上他的阵法，恶鬼便不会再作祟。

　　但他还需知道，这恶鬼的怨气从何而来，杨掌柜便怀疑，是跟那些传言有关，连忙马不停蹄的去各处打听，这才拼凑出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

　　杨掌柜说到这，又喝了一口水，眯着眼睛回忆起来：

　　一切的起源，都是从南星救了一个女杀手开始的。听说那女子是与人打斗受了重伤，半夜倒在路边后被他捡回了一条命。

　　女子昏迷了两日才醒，但醒后才知道，那女子说不了话，不知是天生就哑，还是后天生病落下的病根。

　　她醒时，南星刚好没有遮脸，所以她看清了对方可怖的面容，却没有表现出害怕或嫌恶，反而用手势对他表达谢意，但女子没在药铺养伤，而是当日便趁着他外出，离开了。

　　南星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却没想到隔了两日，有人竟在他家药铺窗台上放了东西，是一整包稀有的药材，若是出手，定能卖个好价钱。

　　应该是那名女子前一晚悄悄送来的，南星却把这包药材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得用这样的药材来感谢。

　　没想到后来，南星又无意中撞见带着伤、踉跄着走在黝黑小巷的女杀手，并再次把她带回了药铺疗伤，然后被她发现了很久之前她送来的那包药材，竟是原封未动。

　　他话少，解释稍显笨拙，但女子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拿笔在他平日写药方的纸上写了一句话，说他已救了她两回，这下总该值那一包药材了，请他放心使用。

　　应是缘分使然，他们第三次见，是在中秋的灯会上。他孑然一身，向来是不过这些节的，连这样的灯会他也避着在街边的暗处走，以免吓到人。

　　那日他刚给一家药铺送完最后一批药材，正往回走，走着走着，耳边的熙攘欢笑声中，却忽的迸出一阵惊呼，他抬眼一望，就见人群乱了，有几个黑衣侍卫打扮的人，竟骑着马闯入灯会，手中拿着长刀和□□，弩上甚至架好了箭。

　　有摊子被挤倒，游人摔了好几个，南星为了扶人，又被裹挟着进了混乱的人潮，便也听到了有人说是哪个王公贵族被刺杀，下属出来抓人了。他听过那个名号，又是个无所作为的纨绔，难怪行事如此高调跋扈。

　　南星不知被挤到了什么地方，人群倒是分散了些，结果不知是哪个侍卫的马惊了，还是失手了，一支弩箭竟突然朝他射来。

　　千钧一发间，一道纤瘦身形从旁闪来，用力按下他后颈，随后“叮——！”的一声响，弩箭被挡开，他用余光只瞧见一双乌黑冰冷的眸子，认出了是他救过的那名女子。

　　只见弩箭被挡开后，女子又干脆的甩出一枚暗器，在为首侍卫的惨叫声响起时，他已被人拽着跑出去好远了。

　　他们又一次扎进人群，最后躲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中，马蹄声很快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南星被抵在墙边，那女子竖起手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握紧长剑，警惕的转头看着巷子口。

　　女子的身高只到他胸口，一低头便能看见女子后颈的汗珠，被巷子外花灯的余辉照的晶莹剔透，小巧的耳朵因为跑动也有些红了，侧边额角溅着几滴血，他甚至还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皂角香。

　　他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然后听到外面的马蹄声远去了，女子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没受伤，又似是看出他认出了自己，便拉下了面罩，眸中的冰冷也消散了一些。

　　南星这时才发现自己蒙脸的布掉了，他慌忙将布巾拉起来遮住脸，朝女子道谢，他不知道对方为何在面对他的脸时，依旧能神色如常的。

　　只见女子摇摇头，指了指巷子的另一边，示意他从那里走，然后就准备离开，却又被人拦住。

　　女子连忙退了半步，却没想到南星只是看着她手上的血，问她是不是又受伤了，他可以带她回药铺。

　　她有些没料到，明明对方亲眼见到她杀人，多少能猜到她的身份，也知道她还在被搜捕，却只关心她是否受伤，甚至还要将她往家中引，就不怕被连累吗？

　　她又摇摇头，抬起手腕，用衣袖拭去了上面的血迹，示意那不是她的血，她没有受伤。

　　南星放心了，点了点头，就被女子催着赶紧走，他便转身往另一边走，走了一半，又忍不住回头，就见女子还站在巷口，背后是阑珊灯火，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面容忽明忽暗，清亮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连忙转过头，方才的画面却挥之不去，他到今日才觉得，这节日里的灯会，竟这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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