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黑素

　　餐厅隐匿在繁华都市的一隅，中式庭院风，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内，旁侧是一泓清澈的流水，绕着精巧的假山潺潺而过。引路的服务生身着一袭红色旗袍，领着他们穿过长廊，进入后院的某一包厢，红木桌椅沉稳大气，连窗棂雕刻着精致的云纹图案。
　　一看消费应该不便宜，果然是乌子昂挑的地方。

　　郁圆留下他们先去确认晚饭的菜色，等回来的时候乌子昂已经到了。他自来熟，已经开始跟曹文康在那称兄道弟了，手里拿着两瓶不知道又是哪里淘来的酒，正跟服务员要来开瓶器。
　　乌子昂见郁圆来了，还盯着他手里的酒，把东西递给她，迟疑问：“你来？”

　　郁圆摆了摆手，转头出门给历诗打了个电话，对方说是还在地铁上，让他们先吃。

　　历诗晚大家一步过来，进门时乌正拎着酒一个个喝过去。一群人看见神志清醒的历诗来，宛如见着天神，险些感激涕零。

　　历在站门口顿感不妙，慌张回绝：“明天我要去电视台别灌我酒。”然后一溜烟跑到卢新柔身边坐下，而卢新柔临着郁圆坐，三个女孩子一起坐着。

　　众人闻言肩膀一塌，嘘声一片。

　　不过见人到齐，大家终于不用光喝酒不吃菜，开始填饱肚子。

　　曹文康作为这六个人中最会来事儿的人，站起来敲敲杯子，大家都停了手里动作看向他。
　　他清了清嗓子开了个头：“首先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庆祝本次比赛获胜......以及恭喜郁老师一战成名，成功逆袭！”

　　“来我们一起碰一杯。”曹文康笑着举起酒杯。

　　包厢内的气氛被这一句话带动了起来，其他五人纷纷响应，纷纷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六个杯子轻轻一碰，清脆的杯响在雅致的包厢里回荡，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折射出暖黄的光晕。

　　这么开心的日子里，历诗一坐下果然还是没躲过跟着大家一起喝了一杯，但甘之若饴。

　　乌子昂这头两瓶酒都打开，有些可惜没什么人喝，转头问卢新柔喝不喝酒。

　　卢新柔没理他，自顾自开了瓶橙汁给自己倒了一杯，躲开了乌子昂的盛情邀请。乌子昂这回碰了壁，尴尬得挠了挠眼睑。
　　而后卢新柔将果汁往圆盘上一敲，问：“谁喝果汁？”

　　果汁在圆桌上传了一圈，大家杯子里都是黄澄澄的果汁，只有乌子昂和郁圆杯子里还躺着酒液。

　　乌子昂讪讪得举杯主动跟郁圆摆在桌上的酒杯碰了下，“还好有你。”

　　郁圆手里正拨着虾，眼皮子一抬也没，嘴里压低了声音在骂他，“少劝人酒了，你再下去不是红娘就是爹了。”

　　话音刚落，乌子昂大惊失色，有些委屈地嚷嚷：“不该吧，带了瓶好酒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来着，你可别上纲上线啊。”

　　在场除了郁圆就卢新柔跟乌子昂熟一点，卢新柔敲敲桌面提醒他：“吃点菜吧，别光喝酒了。”

　　乌子昂表情怪异，嘴上跟淬了毒似的，“被有男朋友的女人关心心里怪怪的。”

　　卢新柔双手举起，撇清关系，“我多管闲事，当我没说过。”

　　历诗在一旁看好戏，乐得不行，见状扯了扯卢新柔衣袖，两人一块儿去分糕点吃了。

　　乌子昂这人贼心不改，不仅在季来之去上厕所的时间直接占了郁圆身旁的位置，还故意劝了季来之两杯酒。

　　季来之酒量不好，转菜的动作已经开始变得迟缓，但依旧会不动声色的把郁圆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

　　只要郁圆一抬头，视线稍偏一下就能看见他湿漉漉带着小小期盼的脸。

　　郁圆躲开他直白的眼神，打掉乌子昂继续劝酒的手，“干什么呢，让不让人吃饭。”

　　“帮你呢。别不知好歹”乌子昂压着声神秘兮兮跟她说。

　　“要你帮？”郁圆没好气，起身给坐乌子昂身侧的季来之夹了个刚上桌的叉烧包，“吃。”

　　乌子昂靠在椅背上摇着酒杯，不咸不淡评价，“还挺护短。”

　　“我跟他住隔壁，他醉了还不得我送？”大家都知道两人是邻居。

　　“那哪儿能啊姐。”曹文康来不及要掉扇贝上的软肉，忙不迭来献殷勤，“我送季老师和你回去。”
　　对，曹文康酒精过敏免于一难。

　　刚刚他跟乌子昂有多哥俩儿好，现在乌子昂就有多郁闷。

　　季来之咬着叉烧包，后头的那双眼睛睫羽扑扇，像是在对她无声说话。他每次喝了酒都特别乖，让人看着想欺负。

　　郁圆自认为读懂，义正言辞拒绝曹文康的好意：“不了，你送他们吧。他还没倒呢，我俩可以叫代驾。”

　　曹文康了然一笑，也不坚持，“成。”

　　-

　　一餐饭吃到晚上九点，还是卢新柔先提到时间，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散场时众人向外走去，郁圆一马当先想去结账。

　　季来之故意放慢了动作等郁圆经过他位置的同时起身，借着醉酒，起身后没站稳身形晃了下。

　　郁圆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小声问了句：“没事吧。”

　　见他稳住身形，郁圆手上收了些力道，抬起头去查看他现在状态。季来之似感受到她视线，淡淡笑了下回应她，特别乖，一看就是喝多了的表现。

　　郁圆虚虚扶着的手转而改成托着，转头跟站在他俩后头的人说：“你们先走，我扶着他。”

　　后面恰好站着乌子昂，面对在他眼里‘突然’醉了的人。他眯了眯眼，狐疑地扫了眼悬在郁圆腰上那双要搭不搭的手，往上就看见季来之头微垂，似乎确实是醉了。
　　可就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那人突然撩开眼皮，与他对上视线。那双眼澄澈无辜朝他缓慢眨了眨，偏偏藏着点明目张胆的小心思。

　　乌子昂腹诽，这个装货......

　　虽说乌子昂天天盼着郁圆能找个对象安定下来，可真当郁圆碰上了，乌子昂又莫名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伸手想拦着多叮嘱两句。

　　结果被卢新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提醒他：“你别要事情。”

　　“成吧。”乌子昂一马当前给大家拉开门，侧着头随意问道，“你怎么回去？”

　　“我男朋友来接。”卢新柔在手里劈里啪啦打字，往外走。

　　乌子昂撑着门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问她：“认真的？”

　　“怎么？你别告诉我你也瞧不起他的职业？”卢新柔话不多，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她高冷。但其实她脾气很好，几乎不会急眼。

　　第一次语气这么冲，让大家都有些怔愣。

　　“别多想。”乌子昂虽然不太看好她那个男朋友，也不想给自己惹事。

　　但听者有心，卢新柔在出门后就没搭过他话，是真有些生气了。

　　乌子昂也没办法，对上郁圆探究的视线，摸了摸鼻子。

　　郁圆他们跟着氛围不对的两人后面，悄悄问身后的人：“怎么回事儿？”

　　曹文康果然知道的八卦不少，“啊”了声随后小声猜测，“可能是卢老师男朋友是厨师？”

　　历诗当然是替卢新柔说话的，鄙夷道：“厨师配研究员怎么了？职业平等啊！”

　　郁圆跟季来之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好在乌子昂这人还算会看眼色，大家站在餐厅的朱红大门前时，他主动跟卢新柔化干戈为玉帛。今天本就是为着庆祝来的，卢新柔也不想因为她一个人破坏了气氛，也就顺坡下了。

　　夜色沉静，微风拂过街头，带走一丝饭局上的喧嚣与热气，大家在门口商量怎么回家。几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街边，在柔和的路灯映照下，影子交错，拉得长长的。

　　曹文康作为唯一一个没喝酒的人开乌子昂的车给大家送回去，而郁圆跟季来之一路回去。

　　决定好后就此告别，郁圆和乌子昂车子没停在一块，就此分开。

　　郁圆和季来之沿着另一条路缓步而行。

　　走到路口等红绿灯时，郁圆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街灯下，那群人还站在一起，谈笑声依稀传来，光影晕染出温暖的氛围。

　　这一刻的温馨在心中被悄然定格。

　　人行绿灯亮起，季来之见她定在原地不走，刚想问怎么了。

　　就看见郁圆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眼里带着某种坚定的情绪。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明亮，映得她眼中的光也格外清晰。

　　郁圆的声音不重，直白地告诉他：“季来之，我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

　　季来之怔了一下，信号灯变换间，他换了副神色，脸上醉意也少了不少，沉着声告诉她：“我会在这。”

　　......

　　-

　　代驾帮他们在小区里的车位停好车子，钥匙归还后便离开。

　　留下两人坐在车后座上。

　　代驾一走，夜色像一张无声的幕布落了下来，车厢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后座的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息。

　　郁圆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而季来之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沉沉，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最后他笑了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手上变魔术似得出现了一只红色纸币折得招财猫，跟之前的一样。

　　郁圆看着也笑了，从他指尖接过，问：“新学得小把戏？”她捏着招财猫动了动，示意他：“又来这招？”

　　他轻飘飘一句话打破了她心底的平静，“这是在你钱包里发现的。”

　　郁圆难得一句话就慌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生病挂号的时候是我帮你找的身份证。”季来之平淡道。

　　郁圆“哦”了声，也不做解释，手里拨弄着那个招财猫。

　　察觉到气氛似乎松弛了些，季来之试探性的开口：“今天直播里你说你妈......”

　　但没说完就被郁圆冷不防打断：“知道我为什么第一面见你的时候说你像我妈吗？”

　　季来之沉默下来。

　　但郁圆还在说，她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酒精没能让她眼神迷离反而是更加清明，让他不敢对视。

　　“因为我知道你也有故事。”她声音很轻，徐徐引导他，“季来之，这是我的故事。”

　　“那你呢？”

　　“可以说说看吗？”

　　他听到这句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酸又沉闷。他垂下头，视线落在掌心，像是在整理情绪，又像是在寻找一个出口。
　　但也没过很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而缓慢。

　　“我家庭其实挺不好的，你知道‘泰平’这个公司吗？”

　　郁圆听到他第一句话干脆侧过身来，车内空间小，两人膝盖无意碰到，发出衣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郁圆只是看了一眼，没撤开腿，回应他：“知道呀，我刚回来那会儿买汽车有考虑过泰平的新能源汽车。”

　　“这是我爸的公司。”

　　郁圆撑着脑袋看他，随意道：“哦，富二代啊。”

　　可面前的人不敢看她，眼神落在握紧的拳上。他说话时语调平缓，却像是刻意压低了情绪，不愿让人察觉那点脆弱，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厌弃让郁圆有些心疼他。

　　“算是吧，他们从小对我很严格，我的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都是规定好的，未来的发展方向从高中开始早就定下了。也就是说——我不一定要做一个好儿子，我的目标是要做一个能让他们拿得出手的人。”

　　说到一半，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似乎连自己都不愿再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在丽江认识的我或是现在看见的我其实都是按照他们的想法塑造出来的我。”

　　“除去这些，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她静静地听着，那一刻她不知道，让他这样剖开自己给她看，到底是不是正确。郁圆也有些无措，心里仿佛被什么揪着，疼得厉害。

　　看着他低垂的头，看着他被灯光投下的沉沉阴影，看着他连自嘲都懒得伪装的神情......

　　郁圆靠过去，双手揽住他，贴着他，告诉他。

　　“我喜欢的就是真正的你。”

　　“那个不是那么完美的人，有点敏感，有点脆弱，有点自私的人。”

　　“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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