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劫

　　宋观南听了这话，心中想问苏满月是否也在得道高人的行列中？

　　可又一转念，超度亡魂，想必也是极耗费心神的，若是因这些孤魂野鬼让她受伤，就不太好了。

　　而苏满月所说的“得道高僧”其实不仅仅局限于字面意思。

　　除了尘世间修行的僧人道士，在地府的不少任职者，也能做到。

　　前有鬼帝蔡郁垒嫌弃麻烦，将苏隆身边暴毙横死的鬼魂直接送下地府。

　　后有后卿等挂名职位帮忙时，不按流程行动，也是直接收回地府。

　　又或者......提前苏醒的苏满月，身负法力，虽大不如本体，但一般诡异之物，还算能应付。

　　宋观南思考片刻，还是问出声道：“可能先收了这群孤魂野鬼，等到时候寻个香火鼎盛的庙宇来超度。”

　　“谁和你说他们自由了？”苏满月面色淡然，但目光却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宋观南啊了一声，道：“山怪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不算...”

　　他话未说完，异变再起!

　　原本寂静的殿内突然砰砰作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整个大殿。

　　又是一瞬，殿门和窗户同时破开，殿内零散破烂的东西被吹得四处飞舞。

　　宋观南以袖掩面，却是没有后退之意，反而站到了苏满月面前，颇有准备独当一面的意思。

　　苏满月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道：“站到我身后去。”

　　宋观南言语担忧道：“这风有古怪，恐有什么变故。”

　　苏满月在他身后道：“你让开便可。”

　　宋观南一点就透，他知道这话，是让他不要挡道的意思。

　　面露尴尬，立马挪了步子，但也不肯退到她身后，只是稍挪了两步步，与苏满月并肩而立。

　　苏满月轻笑出声，只觉得这人还挺有趣。

　　本来在一旁眼巴巴望着的几只游魂，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四散遁走，瞬间跑得没影。

　　两人目光盯着那阴风四处席卷，它停住，苏满月的目光也定格下来。

　　那风在遇上断佛后，似有了灵性，化作了一条风蛇，将那尊没有面目的佛像缠绕了起来。

　　风也越来越小，整个都被断佛给吸收了进去。

　　“看，佛像！”宋观南低声惊呼。

　　苏满月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佛像的脚边正渗出猩红的液体，在阴风的逐渐消散中，断佛重铸。

　　直到最后一点阴风也被它吸收殆尽，映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尊完好的菩萨像。

　　而且，还是一尊极其诡异的，女菩萨！

　　宋观南细看，那泥塑的佛像上顶着醒目的红纱，将佛像的脸遮了个全。

　　只是这纱并不能遮挡窥视者的目光，那半透明的纱下，若隐若现的透出菩萨面的轮廓，是面带笑意的女子像。

　　一旁的苏满月眼神晦暗不明，盯着那菩萨看了半晌，她手执折扇一扇，那红纱便被外力揭了下来。

　　没有面纱的遮挡，那张脸也彻底暴露出来。

　　诡异的是，泥塑的身子，脑袋却像用了另外的材料所做。

　　整体看确是死物，但那张脸，倒像是安了个活人的脑袋上去，贴合在泥巴身子上，嘴角微弯，形似妖魅。

　　宋观南吸了口气，他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泥塑。

　　菩萨的形象大多是千篇一律，有塑得面善些，又或者塑得威武庄严些的，可这尊女菩萨的脸却格外妖冶。

　　这脸也太妖了，媚骨天成，仿佛那双眼睛活过来了。

　　眼波流转间就能将人迷得欲罢不能，不过他却直觉不妥，这菩萨像让他生出一种山精鬼魅的错觉。

　　无论你在何种角度盯着她，她似乎都能目光回转向你。

　　不知什么时候，无数触手般的青藤将菩萨身体整个包裹了起来，除了那张妖冶的脸。

　　“我们，需不需要离开这里？”

　　自从这尊菩萨露出真容，屋外的雨势也渐渐小了。屋里的东西诡异非常，宋观南问这话，无非就是觉得离开此地更好些。

　　苏满月伫立不动，但眼神不像往日一样冷冷淡淡，反倒是有些情绪掺杂在里面。

　　须臾，只听她道：“你肯走，它也不肯放行，倒不如直接收了。”

　　宋观南看着那泥像有些惊疑不定，道：“我们去找些道士天师来一同剿灭。”

　　苏满月却道：“普通道士天师收不了它。”

　　宋观南听了这话，反而心中更没底了，“这么厉害吗？”

　　苏满月道：“这东西原本应该是精怪，后经人供奉过，沾染了香火，成了‘妖仙’。”

　　宋观南一愣，疑道：“仙？”随即又问，“是妖怪有了香火供奉，就成了仙人的意思？”

　　苏满月道：“和真正悟天道而成的仙家不同，这东西本体应该是精怪，受人供奉，又有些本领，被后人安了个仙家的名头而已。”

　　受人供奉的精怪吗......宋观南凝神细想，脑中顿时有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画面。

　　什么开智有灵的狐狸，化蛇为蛟，附体拜月的黄鼠狼，又或者是柳树流血化精，花妖牡丹种种......

　　他不知道自己缘何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似乎都曾出现在他面前。

　　须臾，宋观南手覆上微微跳动的太阳穴，问道：“它的本体是什么？”

　　苏满月正待开口，却听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喜菩萨。”

　　两人目光一同转向，落到传来声响的佛台之上。

　　最诡异的是，那台上的菩萨竟站了起来。

　　只见它行动迟缓地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那双犹似真人的眼珠一转，对上台下的两人，开口说话了。

　　它发出发出咯咯怪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鲜活的供奉过来了。”

　　宋观南眉心一跳，猜想它说的供奉，……是不是指活人，那以往岂不是有许多生人都死在了这里？

　　此时的他，居然第一反应不是溜之大吉，而是莫名多了几分要超度那些孤魂的心境。

　　苏满月柳眉微挑，对高台的泥像嗤笑道：“妄称神圣，必遭天谴。”

　　喜菩萨被她这话激怒，台上微弱的烛火骤然暴涨，将整间殿堂都照得亮如白昼。

　　有了这烛火光，宋观南才看清，那菩萨像表面布满的青藤上，在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随着空气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苏满月敛目，一把拽住宋观南的衣袖向后疾退。

　　就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突然裂开，数根白骨森森的手臂破土而出，指尖挂着腐烂的皮肉。

　　抓了个空，喜菩萨怒吼了一声，布满青藤的身体开始剥落，露出青灰色的皮肤。

　　趁着这个空档，苏满月用指甲在食指上划了一道，血珠从她指尖冒出。

　　鲜血滴落的瞬间，立时一道赤红从脚下绽开。

　　莲，是苏满月的本命护体形态，一般情形只会以金莲出现，而若是她以血为引，就会从金莲转变成红莲。

　　金莲红莲有着本质的区别，金莲主防，最大化减少伤害；红莲主攻，象征着杀戮开始。

　　那喜菩萨发现苏满月身上有术法波动，原本妖冶魅惑的脸皮“啪”地一声裂开，露出下面尖牙交错的嘴。

　　“新鲜的...道士的血肉......”

　　它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每个字都像用尖利指甲刮擦着陶器，“比普通凡人...滋补百倍...”

　　宋观南感到一阵恶寒从脊背窜上来，倒不是因为它突然变了嘴脸，而是换嘴脸后这个声音，实在让人听着汗毛耸立。

　　“闭嘴，难听。”苏满月冷呵一声，随即以手为笔，在空中作符。

　　瞬间，半空燃起一道青色符文，急射向那菩萨的胸膛。

　　喜菩萨桀桀怪叫，却是不躲不避，它脖颈向下一垂，竟从口中喷出一股黑烟。

　　那烟雾如有实质，瞬间裹住燃烧的符纸，火焰"嗤"地一声熄灭，消失无踪。

　　苏满月嘴角微翘，手上结印：“风神阴姬借法，破！”

　　随着她咒术脱口，一道金光打在了那泥像的脑袋上。

　　没料到后手，喜菩萨被击中后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啸。

　　它青灰色的皮肤开裂，露出更里面密密麻麻的眼睛。

　　那些眼睛长在它的胸膛、手臂、甚至肚腹上，全都滴溜溜转动着，充满恶意地盯着两人。

　　最恐怖的是它的双手，原本合十的佛掌此刻完全张开，每根手指都延长变形，指尖生出锋利的骨刺。

　　它猛地一挥，五道黑气破空而来。

　　“退后！”苏满月对宋观南说了一句，从腰间拿出自己那把折扇，转手一翻，折扇瞬间化作一柄长剑。

　　苏满月挥剑格挡，虹剑与黑气相撞，发出一声交鸣。

　　“死...死！”精怪暴怒，整个佛台轰然炸裂。

　　它的上半身和苏满月缠斗，下半身竟然化为一条巨蟒般的尾巴，绕后横扫而来。

　　它这是想偷袭苏满月，宋观南见状，来不及思考直接转身正面迎了上去。

　　身上的衣服发出紫色的护体光，减少了这巨大的冲击，但也无法完全为宋观南抵挡伤害。

　　那巨尾击中他的胸口，冲击力将整个人撞飞在墙上，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苏满月侧头一看，眼中寒光迸发，她纵身一跃，剑锋直取精怪咽喉。

　　喜菩萨见有攻势，脖颈突然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血盆大口向苏满月咬去。

　　就在此时，她脚下红光大现，红莲花瓣开始解体，变成一瓣瓣红色的实体利刃，从四面八方刺进了喜菩萨的身体里。

　　喜菩萨发出痛吼，红莲花瓣刺进的地方烧灼出阵阵黑烟，苏满月的剑锋也捅进了它的咽喉，黑血喷溅而出。

　　"啊啊啊——"喜菩萨疯狂扭动，庙顶瓦片簌簌坠落。它身上的眼睛一个接一个爆开，每爆一只就有一道黑气射出。

　　而后它身体开始膨胀变形，原本菩萨的形象已经完全扭曲，变成一团不断蠕动的肉块，上面布满眼睛和嘴巴。

　　每张嘴里都在重复着一句话：“供奉...鲜活的供奉...”

　　苏满月盯了半晌，手一挥直接掀开了房顶，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高空悬挂着的一轮满月。

　　碎块被月光照射的部位开始冒烟融化，它还在疯狂扭动着，似乎想要逃离，它一挪到阴暗的地方，房顶就多被掀开一块。

　　直到所有碎块全部被月光溶解，苏满月才停了手。她转身，看着墙下倒地晕过去的宋观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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