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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桌上摆着几样东西:两套洗净叠好的中衣,一双厚底棉袜,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肉脯和干饼,一小罐自制的止咳药丸,还有两方干净的汗巾。
林挽夏正拿着针线,在一块素白的棉布上缝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手上动作却没停:“回来了?饭在灶上温着。”
沈砚清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她手中的活计。那是一枚平安符,不过拇指大小,用素白棉布缝成菱形,正面用青线绣了一个小小的“安”字,针脚细密匀称。
“给谁做的?”沈砚清问。
林挽夏的手顿了顿,耳根微红:“给你。”
“我?”沈砚清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戴这个?”
“府试……要去十天呢。”林挽夏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穿针引线的窣窣声淹没,“路上万一……有个平安符,总归心安些。”
她说着,从身旁的小筐里取出一小撮晒干的艾草和桂花,仔细填进符袋里,又塞进一颗晒干的桂圆核——这是徐山从巷口那棵老桂树下捡的,说是“贵人核”,能保平安。
沈砚清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挽夏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缝好,最后用红线在顶端系了个结。
“好了。”林挽夏将平安符递过来。
沈砚清接过。符袋很轻,带着艾草的清苦和桂花的甜香,还有棉布被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那个“安”字绣得不算精致,却每一针都扎实。
“我帮你系在里衣上。”林挽夏起身,走到她面前。
沈砚清顺从地解开外衫。林挽夏接过平安符,俯下身,将红绳穿过她中衣内侧的系带,打了个结实的结。她的手指偶尔触到沈砚清的锁骨,微凉,却又带着薄茧的粗糙感。
屋子里很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系好了,林挽夏却没有立刻直起身。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目光落在沈砚清中衣领口露出的那一小截皮肤上,忽然低声说:“路上……要小心。”
“嗯。”
“听说府城比县城大得多,人也杂。”林挽夏的声音更低了,“你别一个人走夜路,住客栈要选人多的地方,吃饭……也别贪便宜,不干净。”
她絮絮地说着,像是要把所有能想到的嘱咐都说完。
沈砚清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我知道。”
林挽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十天而已。”沈砚清的声音很温柔,“考完第三场就能回来,算上路程,最多不过十二日。”
“十二日……”林挽夏喃喃重复,终于直起身,却依然垂着眼,“可……我从来没离开过你这么久。”
这话说得轻,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沈砚清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紧抿的嘴唇,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在用她自己笨拙的方式,表达着不舍和担忧。
“挽夏。”沈砚清轻声唤她。
林挽夏抬起头。
油灯的光在她眼中跳跃,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沈砚清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稍稍用力,将她拉近一些:“等我回来,我们去衙门立婚书。”
林挽夏的瞳孔猛地一缩。
“正式的婚书。”沈砚清继续说,声音平稳而坚定,“不是族谱上那个名字,是官府备案、律法承认的婚书。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林挽夏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的脸颊迅速泛起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颈,像傍晚天边的霞光。
“你……你说真的?”半晌,她才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羽毛。
“真的。”沈砚清站起身,与她平视,“我原本想等院试之后,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但现在我觉得,不必等了。”
她顿了顿,眼神越发温柔:“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挽夏是我沈砚清的妻。无论我去哪里,考到什么功名,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林挽夏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慌忙低下头,想用手去擦,沈砚清却已经先一步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颊边的泪。
“哭什么?”沈砚清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我没哭。”林挽夏哽咽着反驳,眼泪却掉得更凶,“我就是……就是……”
她说不下去了。
沈砚清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林挽夏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便软了下来,将脸埋在她肩头,无声地流泪。
油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
过了好一会儿,林挽夏才止住眼泪,却还是不肯抬头,声音闷闷地从沈砚清肩头传来:“那……婚书要怎么写?”
“就写‘沈砚清愿娶林挽夏为妻,此生不负’。”沈砚清轻抚她的背,“还要请周县令做证婚人,请赵诚他们来观礼。虽然简朴,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
林挽夏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亮得惊人:“那……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准备。”沈砚清笑了,“你只要好好在家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就去衙门。”
林挽夏用力点头,点了几下,又迟疑地问:“可……可你是女子,我是女子,衙门真的会给立婚书吗?”
沈砚清沉默片刻,道:“大雍律法并未禁止女子与女子成婚。前朝有女官结为‘同心契’,官府也是备案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世人少见多怪。”沈砚清的声音平静,“但我们不怕。我如今是案首,府试若再中,便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说话便有分量。周县令是开明之人,想来不会为难。”
她看着林挽夏眼中的担忧,又补充道:“便是真有不顺,也无妨。我们可以在家中立契,请族长和邻里见证。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要给你一个名分,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堂堂正正说出口的身份。”
林挽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这一次,沈砚清没有替她擦,而是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
林挽夏浑身一颤。
那个吻很轻,像蝴蝶停驻,转瞬即逝。但随之而来的,是沈砚清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唇角。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不是额头的轻触,不是脸颊的安抚,而是唇与唇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只是唇角,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足以让林挽夏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砚清的脸。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嘴唇……刚刚碰过她嘴角的嘴唇,此刻微微抿着,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吓到了?”沈砚清轻声问。
林挽夏呆呆地摇头,又点头,最后小声说:“没……没有。”
沈砚清笑了,这一次,她再次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她的唇温热而柔软,带着茶水的清苦气息,却温柔得令人心颤。林挽夏闭上眼睛,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沈砚清的衣襟,指尖微微发抖。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林挽夏来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当沈砚清离开她的唇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林挽夏的脸红得像要滴血,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看着沈砚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砚清也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比刚才更紧。
屋外传来徐山打水的声音,接着是灶房门开合的响动。少年大约以为她们还在堂屋说话,脚步声在门外顿了顿,又远去了。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明天一早就要走。”良久,沈砚清才低声说,“你早些睡,不用送我。”
“我要送。”林挽夏的声音从她肩头传来,闷闷的,却很坚定。
沈砚清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彼此。林挽夏的脸还是红的,不敢看沈砚清的眼睛,低头去收拾桌上的行囊。她把平安符所在的位置又检查了一遍,把肉脯和干饼重新包好,将药罐用软布裹紧,最后将两套中衣仔细叠放整齐。
沈砚清就坐在桌边看着她。
灯光下,林挽夏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做这世上最重要的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沈砚清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永远沉默地站在她书房外的林挽夏,那个在她醉酒后默默递上醒酒汤的林挽夏,那个在她被贬后仍留在老宅,最后被官兵拖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的林挽夏。
那时的眼神,和此刻何其相似。
都是温柔的,安静的,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不同的是,前世那双眼睛深处是死寂,而今生,那里有光。
“好了。”林挽夏将包袱系好,抬起头,正对上沈砚清的目光。她脸又红了一下,却鼓起勇气没有移开视线,“都收拾好了。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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