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拾忆

　　“姑娘今晚没见过任何人，地牢也没发生任何事。切记，时间差不了我还会回来找姑娘的。”月明说完，身形就消失不见。
　　“真是奇怪的高人啊。连我的屏障都拦不住，试问天下还有哪里去不得？”姒容月收起了尾巴，重新躺在地上睡着，仿佛地牢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月明的身影浮现在花满楼房顶。
　　只见宅邸的大院里，一道金色的法阵笼罩在地。金光闪闪的符文浮现在乌龟壳一样的结界上。月明数了一下，一共有九层结界。一层一层，相互嵌套，固若金汤。
　　与月明面对的，是一处金碧辉煌的阁楼。阁楼的轩台上站着十几个人。其中两个人尤为醒目，因为周围的人隐隐以他们为主心。左边的头发斑白的老者身着蓝黑锦服，华冠丽衣，显得其身份不凡。
　　右边的佝偻着虾尾一样的脊梁，面容枯槁，头发苍白。周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气息。
　　左边的应该就是刺史姜聪算了，右边的就是姒容月口中的妖人了。
　　“蒋老，能不能收服此鬼将为我所用？在下看着他实在是眼馋心馋啊。瞧瞧那矫健的身姿，那英武不凡的容貌。若能为我的麾下，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啊。”姜聪算晃着他的大油肚，眼神颇为猥琐。
　　“好说好说，此英武鬼将，老夫也是喜欢得紧啊，只是他太过桀骜，现在唯有抹去其神识，将他炼制成傀儡方为正解啊。”蒋老露出参差不齐的发黄碎牙，桀桀笑。
　　“也是，一个看门狗而已，要什么灵识。”姜聪算拍拍手上的灰，看向场中他们口中的鬼将。
　　月明收到天目的反馈：结界中的小胜早已精疲力尽，连『敛容』都无法维持，已经显出原貌。他浑身衣衫褴褛，魂体暗淡。身上多处狰狞的伤口散出金色灼热的气息，想来是被法阵所伤。
　　气喘吁吁的小胜单手以悯世撑地半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轩台上的人。
　　这个小鬼又不听话了。
　　这也怪他失算了。他的遁术是无视任何术法，潜行而不被发觉。小胜的潜影为鬼术，看地牢里的缚妖咒就知道，花满楼周围一定是有针对妖鬼一类的布置的。
　　此番小胜想借着潜影进来，他的鬼术肯定是触发了四周布置。而且这个阵法又对鬼物有天然的克制，所以小胜才在这里吃了瘪。月明心想着。
　　“神剑灭灵，急急如意令！”一道咒语响起。
　　就在月明想发动苍岚凌波进阵救人的前一息，一道金色的剑光从那妖人手中射出，电光火石之间，剑尖从小胜的脊背穿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月明和小胜都没有反应过来。
　　中了灭灵剑的小胜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直直倒了下去。随着小胜倒下，悯世神戈和贯穿他身体的灭灵剑都散作光华，消失不见。
　　房顶的月明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凉。
　　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他怕这个傻弟弟会就此离他而去。同时无穷无尽的愤怒盖住了月明的其他情绪。他双眸蓝金色的光辉大盛，眼神冰冷不带有一丝感情。
　　『苍岚凌波，千烁！』月明口吐咒决，身影突然出现在法阵中央。轩台上的众人看着突然出现在法阵中的身影，眼中满是震惊。
　　他抱起小胜，往他嘴里渡了一半的灵力。小胜几近透明的魂体逐渐变得凝实，附着在他身上狰狞伤口的金色气息也消失不见。
　　穹夜寒光一闪，小胜被月明送进了须弥空间里。月明捡起掉落在地的穹夜，紧紧攥在左手掌心。他抬起右手指向轩台上的众人，眼中光芒大盛。被月明指着的妖人脸色大变，直觉告诉他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他拉着姜聪算飞身逃入了房间内。
　　『终风！百羽落！』冰冷到极点的咒诀从他口中念出，不带一丝感情。
　　月明的身形消失在原地。随着咒法发动，无数狂暴风刃在人群中爆开。狂风以轩台为中心陡然扩大，切金断玉的漆黑风刃席卷着整个阁楼。来不及逃跑的其他人被肆虐的风刀切成碎块散落各处，风刃卷起催魂灭灵的威力粉碎了这些人的灵魂。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躲入房间的俩人在瑟瑟发抖。带着湮灭之力的黑色风刃不断切割着房间内的法阵，不消几息，阵法骤然破碎。
　　就在姜聪算以为自己就要埋骨此处之时，一道橘红的气息将他们卷走。
　　轰隆隆一声巨响，楼塌了。月明的咒法直接毁了一半的花满楼。无数木石碎屑铺天盖地，期中还包括着碎肉和骨头。
　　狂风肆虐了一刻钟，原本恢宏气派的花满楼现在已然是一片废墟。
　　大难不死的葱姜蒜和蒋老站在废墟前心有余悸。
　　“乖女儿啊，如果不是你搭救，为父恐怕就变成一堆碎肉了。”姜聪算掩面哭泣，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直跳。
　　一旁的蒋老则是抹了一把冷汗，尽力让自己的心不跳得那么厉害。
　　“不，你们应该庆幸他走得快，不然你们的下场不会比这一地的碎肉好。”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说着。尽管这位少女面容娇好，容貌清丽。可站在她旁边，莫名会感到心悸和恐惧。
　　“不可能吧，女儿离魃只剩一步之遥，还斗不过那区区臭小子？”姜聪算对自己的女儿很有信心。
　　“不，他很强，强到让我心惊。不知道为什么，光是他站在那里都让我无比恐惧。甚至他那双金蓝色的眼睛，我看一眼灵魂都在颤抖。”少女回想起了那个双眼散发光华的青年人，心里莫名不安。
　　月明的身形在大街上忽隐忽现，几个闪烁之后他回到了房间。在月明看来他从花满楼回到青蚁轩花了很长时间，其实他只花了一息。
　　回到房间的月明身形还在不停闪烁着，忽明忽暗。站都站不稳的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床边。他手忙脚乱地把小胜从穹夜里唤出，把他平放在床上。
　　月明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小胜，全身都在发抖。恐惧的情绪熄灭了刚刚的盛怒，冷静下来的他显得手足无措。
　　“胜子你醒醒，你别吓我啊！求求你了，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不要吓哥啊！”月明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到地板上，向断了线的珠链。
　　“高人怎么了？”听到房间响动的众人赶到，刚开门就看到月明跪坐在地上不停的哭。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从容自信，运筹帷幄的高人如此惊慌失措。跪在在地的高人对着床上的陌生男子哭得歇斯底里，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高人，这个孩子是？”陆云川看着躺在床上英俊帅气的青年，有些不解。
　　“他就是不柱。也不对，他原来叫小胜的。”月明哽咽着，说话间只觉得嘴里好苦像是卡着什么东西。
　　“不对啊，我记得不柱兄弟不长这样啊。”熊泽明有些诧异。
　　月明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已经不想再骗他们了，自己也没有力气去隐瞒什么了。
　　耀眼夺目的光辉包裹住月明。那光芒眯得大家都睁不开眼睛，而月明的身形则消失在了刺眼的白光中。等到光芒散去，大家再睁开眼睛时。原本跪在床前稀疏平常的农家小伙，变成了一位面冠如玉，朗眉星目的翩翩公子。
　　那清新俊逸的公子有着星海般璀璨的眼眸，一头齐腰鸦色被一个金红的发带竖起。发带上盛放的红火花朵无风自动，美艳无双。
　　他一身锈金玄夜云锦衣，腰饰精雕羊脂白玉。脚着祥云漆翎靴。肤如凝脂，容貌无双，俨然一九天谪仙也。只是这九天谪仙人现在却目光流转，两行清泪垂落。
　　这衣服裤子鞋子都是小胜买给月明的。月明本来也不喜欢黑色，架不住小胜的软磨硬泡，半推半就就穿上了。
　　小胜还把那条薛礼送的发带帮月明绑上了。为此月明还把小胜打了一顿。月明问他原来的翎冠和羽衣去哪里了，小胜说洗了没干。
　　“得柱兄弟，你……你这。”熊依依明显看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哪怕是南诏最美的公主，相较眼前之人来说也少些清冷孤傲。
　　“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骗大家的。”月明眼神暗淡，显然没什么心情再给大家解释什么了。
　　“这……小公子是受伤了吗？高人法术如此高强也无能为力吗？”陆云川问道。
　　陆云川还拿出四瓣浮华生递给月明。月明表示了感谢，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是人，我的法术对他起不到什么作用。浮华生能让白骨生肌，可他没有骨血，同样没有用。”月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学的法术只能伤到魂体，却无法治疗魂体。
　　“莫非，小公子是鬼物？看他身上的伤口，是不是中了龙虎山的灭灵剑？”陆云川端详起了小胜。
　　“道长有办法救他吗？是不是需要付出代价？什么代价我都愿意的！”月明抓住陆云川的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迎上月明那摄人心魄的眼睛，陆云川摇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月明眼神重新暗淡了下去。
　　“陆道长要救治小公子，何不追根溯源呢？”陆云川说道。
　　“追根溯源吗？是……”月明表示不解。
　　“鬼物归于地界，高人可以到地界找找办法。毕竟鬼，属于那里。”陆云川看向月明。
　　“地界吗？”月明迟疑片刻，眼神中似乎有了神采。
　　是啊，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小胜是鬼灵，地界不就是他的老家吗？自己真是越忙越乱。
　　“道长可知道附近哪里有城隍庙吗？”月明问道。
　　“并无，此地生旱魃，百里无神。高人是想通过城隍联系地界？”陆云川询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陆某虽请不来城隍，可有一‘五鬼运财术’可把高人带进地界。”陆云川微笑看着月明，轻声安慰。
　　“谢谢……谢谢陆道长，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月明激动到死死抱住陆云川，勒得他喘不过气。
　　“高人说什么呢！你救陆某多少次了。在下只是为高人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烦请稍等片刻，待陆某准备一下。”说完陆云川就火急火燎出门了。
　　房间内的众人都在安慰月明，让他不要太着急。月明只是对大家笑笑，心里却每时每刻都在刺痛。
　　月明回想起了花满楼的遭遇，无尽的愤怒深深刺入他的心脏。他的杀心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百羽落的风刃之下，没有无辜人。这些人身上缠绵了各种罪孽的气息，令人发指。
　　有冤屈者的，有妖灵的，也有鬼怪的。各种各样，无一例外都是被他们残害的无辜生灵的怨念。这些罪孽会永生永世纠缠在他们身上，无法消解。
　　“我发誓，他们会死得很难看。”月明的双眸深邃，杀机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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