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树下

　　“开篇第一句……”
　　韩奕麟看向正趴在课桌上小憩的林星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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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天气是阴沉的，闲来无事的林星岚带着诗翎来到许明卿家里做客。就在不久前，许晓萱带着诗翎去楼下的小区公园玩儿去了。

　　“还在写小说儿？”
　　看着努力码字的许明卿，林星岚悠闲的在他身旁坐下。
　　“有事儿？”许明卿头也没抬。
　　“写的什么类型的小说儿？”
　　“恋爱。”
　　“方便把我写成……恶人吗？”
　　许明卿的手停顿了一瞬，侧脸瞥向林星岚：“你再说一遍？”
　　“方便把我写成恶人吗？”
　　许明卿紧蹙着眉抬头，即将说出口的脏话，在看清林星岚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后，怔住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明卿看着林星岚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脏被无形的拳头攥紧了。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星岚陷入这种状态——那种被称作“反刍思维”的漩涡，一遍遍咀嚼着痛苦记忆，把自己锁在无形的牢笼里。
　　他默默将手机熄屏，轻轻坐到星岚身边，什么也没说。有时候，言语太苍白，陪伴才是唯一的锚点。
　　夏怡心端着水杯站在厨房门口，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看着星岚低垂的侧脸，那些曾在她面前流露过的脆弱一闪而过。她想说点什么，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她突然明白了，在现在的他面前，怎样安慰的话语在这种时刻都显得那样无力。

　　“我们回来啦！”

　　门被推开，许晓萱和林诗翎欢快的声音像一缕阳光刺破了室内的凝重。十岁的诗翎一眼就看到了哥哥，眼睛一亮，像只小鹿般扑进星岚怀里。

　　“哥！我们在公园看到了三只流浪猫！一只白的，一只黄的，还有一只黑白花的！晓萱姐姐买了火腿肠喂它们，那只黄猫可聪明了，会作揖。还有还有……”

　　诗翎的声音又脆又亮，她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星岚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放松下来。他起初似乎没听清妹妹在说什么，视线还有些涣散，但当诗翎拉着他的手，比划着猫咪作揖的样子时，一丝真切的微笑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脸上。

　　那笑容很浅，却像晨曦穿透云层，让他整个面容都柔和下来。

　　许明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将眼前的温暖瞬间转化为文字——小说中的那个男生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笑脸，终于从自我折磨的思绪中抽离。虚构与现实的边界在此刻模糊不清。
　　夏怡心看着星岚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却让刚经过的许晓萱看在眼里。晓萱眨了眨眼，聪明地没有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房间里，夏怡心的书桌上摊开着一本精致的誊抄本。晓萱的目光被一行清秀的字迹吸引：
　　“爱的嫩芽是细弱的，只有长起来的时候，它才强大无比，所以必须精心呵护。”

　　——那是《战争与和平》中娜塔莎与安德烈感情线的总结，夏怡心用她最擅长的楷体，一笔一画地记录下来。

　　晓萱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客厅的方向。

　　————

　　“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韩奕麟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开，像破碎的玻璃刺穿空气。尹星莜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墙上，但她没有移开目光。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提到他，你就——”
　　“就怎样？”尹星莜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比任何尖叫都锋利，“就提醒你，他是你父亲？就告诉你，他不是故意缺席你以前的每一场比赛、每一次生日、又或者是……？”

　　“够了！”

　　韩奕麟一拳砸在墙上，沉闷的响声让尹星莜瑟缩了一下，但她仍倔强地仰着脸。

　　“你根本不懂，”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受伤野兽般的嘶哑，“每次都是！一连几周，一条消息都没有。我妈每天盯着手机等到凌晨，然后假装没事人一样去上班。你让我管这样的人叫父亲？”
　　尹星莜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她怎么会不懂？她见过韩阿姨眼下的乌青，听过她深夜压抑的啜泣。但她也见过韩叔叔疲惫却坚定的眼神——那次偶然在警局外遇见，他正要上车执行任务，只匆匆说了句“帮我看好那小子”，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在追查的案子很重要，奕麟。而且我也向叔叔承诺过……”

　　“呵……重要？重要到连儿子的生日都可以忘记？重要到连妻子的结婚纪念日都可以——”韩奕麟突然顿住，像是被自己的话烫伤了舌头。

　　“奕麟，你现在该冷静冷静……”尹星莜走近一步，想看看他手上的伤，却在触碰到的一瞬被他一把甩开。

　　“是说为什么，你能这样维护他？”韩奕麟的声音冷得像冰，“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我？只为了践行那所谓的承诺，来维护我那点儿可怜的尊严吗？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大可不必，你完全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表现的漠不关心。”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他看见尹星莜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看见她眼底迅速积聚的水光，看见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但她没有像他那样流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因为，”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不仅仅是一种承诺，韩奕麟。我喜欢的，不是那个伤了痛了只会自己一个人咽下去，还因为父亲的缺席而感到孤独的那个人；是你……是那个沉稳冷静、温柔率真的韩奕麟。”

　　她转身离开，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韩奕麟站在原地，拳头上的疼痛从指关节蔓延到心脏。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掌心。
　　客厅的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在丈量他们之间突然裂开的鸿沟。

　　七七——那只温柔的大金毛，轻轻地卧在他脚边。

　　从门缝里观看着一切的韩蓝默默关上卧室门，轻叹自语：“我原本也像你这样恨我的父亲，但直到他离开的那天，我才明白，这不是恨，这是爱。”

　　————

　　付逸晨默默坐到沈璇伊的床边，笑着说：“小傻瓜，你不是问过我‘如果我们没能走到最后，你再想起我的时候，是遗憾多一点儿还是释怀多一点儿？’吗？我现在给你一个回答。”

　　他仍记得那一天那一刻心脏的收缩，记得血液瞬间冷却的感觉。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轻柔而坚定地开口：
　　“璇伊，如果我们没能走到最后，在某个将来想起你时——”

　　“我会遗憾。遗憾没能带你去你想去的每一个地方，看到你天真烂漫的笑容。遗憾没能尝遍你每个周末兴致勃勃尝试的新菜谱。遗憾没能在你将来大学毕业熬夜赶论文时，为你煮第三杯咖啡。”

　　她愣住了，手机从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额头上，可她现在只在意他接下来的话。

　　“我会遗憾那些我承诺过却无法兑现的‘以后’，那些你期待的平凡日常——周末电影之夜，假日短途旅行，甚至只是一起去超市挑选晚餐食材的琐碎。”

　　“但更多是释怀。”

　　她看向坐在床边的他，他笑得很温柔。

　　“释怀于你曾毫无保留地信任过一个只会活在谎言中的人。释怀于你教会了我，即使在最深的谎言中，仍有一份真心可以不被污染。释怀于你让我记得，阳光落在书页上的温度，晚风拂过发梢的轻柔，还有一个人毫无条件爱着另一个人时，眼中那种纯粹的光。”

　　他轻轻在她身侧躺下，望向天花板。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璇伊，请相信那绝非我愿。”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像是生怕捏碎一件易碎的小物什。
　　“但请你继续向前走，去看所有你想看的风景，去爱值得你全心去爱的人，去过明亮而诚实的生活——那是我无法给你，却比任何东西都更希望你拥有的人生。”

　　“而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我选择的方式守护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
　　她像只找到了依靠的小猫，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这不是告别，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语落，她的泪水早已浸湿他的胸襟。

　　“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她一边抽噎一边报出想吃的菜名。
　　付逸晨听着，认真记下，仿佛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待办事项。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每一盏灯下，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正在发生。

　　而在这个客厅里，林诗翎终于讲完了猫咪的故事，靠在哥哥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林星岚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眼神恢复了清明。

　　许明卿保存了刚写下的段落。

　　夏怡心悄悄退回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温水，这次她加了少许蜂蜜——那是星岚心情低落时喜欢的小小慰藉。

　　许晓萱从卧室门缝里看着这一切，轻轻关上了门。

　　云散，恰巧是傍晚，此时此刻，破碎的都被温柔地拼接了起来，哪怕只是暂时的。
　　而爱与秘密，都在各自该在的地方，静静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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