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记

作者: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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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7 章


      佳清十一年,大年初一头一天,西塞大将冯羽,挥师七余万出北宁府,攻占鞑靼归化城,复其旧名“云中”。
      西塞军士不作休整,从主将令,迅速向大青山、蛮汗山、管涔山腹地进发。一两日间,大军主力越大青山、蛮汉山,攻下吕县,而后向南扫至洪涛山北,设“丰镇”卫;另一路西塞军沿蛮汉山向南清剿,攻至浑河再分兵,一部淌过浑河,攻至清水河畔,一部沿浑河向东,攻占鞑靼下水,命其明曰:凉城。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破阵、勇进、包抄、追击……动若雷霆,令行而禁止!鞑靼人似是被吓破了胆,不顾一切地向北、东、南三个方向逃窜,顾不得那里是自己的部落,还是汉人的城池,只要能脱离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塞人的追杀即可。

      正月初七,成青山(成青山原为庆阳山民,因不堪官府欺压盘剥,于佳清十年春率领族人起义,游击山中,号“蘖军”)自封飞元天君,率军攻占延安,兵锋直抵洛川。朝廷急命抚平王朱勇、武靖侯陈辅率军平叛,陕北高原,烽火骤起!
      朱勇领军攻延安,陈辅领军攻庆阳,兵分两路,向北推进。成青山一面阻朱勇大军于富县,一面令大将吕川死守庆阳,冰天雪地里,几番激战,互有胜负,渐成微妙之对峙局面。其间,朝廷数次下诏,令西塞协同王师,南北夹击蘖军,西塞均以“与胡人交战,无力分兵”为由拒之。
      无力分兵,确也是实情!鞑靼各部正陆续向大青山北麓集结,已有多支小股骑兵与西塞军交上了手。土尔扈特部首领阿玉奇也派人送信到肃州:瓦剌骑兵正向阿尔泰山靠近,大有趁机卷土重来的意思!

      新年伊始,肃州王府,大大小小的官员来来往往,朱柏整日置身于案牍间,几无闲暇之时。某日傍晚时分,映雪送汤到外书房,因书房中还有外臣在,居延便引她到脚房稍坐。未几,朱柏传召,映雪进书房,书房中的羊贲、章回二人见映雪,自躬身行礼,映雪亦回礼。
      “你怎么来了?”
      “嬷嬷身体不适,非要让我送来的!”
      除夕、春节,他既不露面也不许她去前院,虞嬷嬷把她拉去,还被他拒之门外!她余映雪何时受过这般委屈,若不是看着嬷嬷的面子,她才懒得来。如此给了他点颜色,她心里才好受些。
      映雪一边盛汤给朱柏一边吩咐居延再拿碗来,朱柏不接,她便把碗直接放到他面前。而后,她给羊章二人各盛了碗汤,二人皆是受宠若惊,羊贲笑道:“臣这是沾了王爷的光,好大的福气!”章回则是调羹飞动,奉承话也不说。宁王殿下仍端着架子,起身走到域图前,打着哈欠看图,他似是熬了许久了,额前几缕散发,头上的冠冕也不知去向。
      “王爷辛劳!请用一些吧。”映雪奉上汤碗,举案齐眉、不过如此,朱柏接下,不声不响地吃起来。
      “王妃,臣有一事禀告。”
      “章大人请说。”
      “王妃之前救的女童,如今已无大碍!”
      “太好了!”
      半年间,对映雪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最好的!她来回踱着步,笑容满面,忽又坐到椅子上,女童、祖父、高山、黄土、蒿草……在脑海中快速闪现!
      “章大人,谢谢您!”她站起身郑重地说,章回忙放下碗勺,用手抹了下嘴,回道:“王妃积善行德,堪为楷模!军营里的人都很喜爱这个孩子,冯将军更是认她作干闺女,把她带回了家。”
      “好!”

      “余映雪。”朱柏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映雪转过身,静待下文。朱柏单手持碗站在域图前,看着她说:“知道我们最近在忙什么吗?所有人都在心安理得地过年,西塞大军已悄然拿下归化城!接下来,鞑靼人也好、朝廷也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本王唯恐你那姐夫不来,若是来了,定将他碎尸万段!”
      难怪!难怪他这么忙,原来又打仗了。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当初那危难时不忘礼法的人是他,如今这锦衣华服、冰凉冷酷的人也是他……
      “我不懂战事,只愿汉人能赶走胡人,百姓能少受些苦。”

      佳清十一年二月初,鞑靼司徒汗命济农吉能领军五万,杀向吕县,另遣三万军袭扰西湾州。西塞大将冯羽迎敌于吕县,北道都督栾厉戎引兵拱守西湾。
      荒草残雪,狼烟滚滚,两军于吕县交锋时,两万大同府军向丰镇卫发起进攻。西塞守军奋起反击,大同府军战败,守军也不追击,任其撤回关内。但吕县的鞑靼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西塞骑军破阵之后,把清扫战场的活儿直接留给步军,自义无反顾地追剿残敌……一日之间,五万鞑靼兵损失过半,落荒而逃!
      局势稍定,宁王上书弹劾大同都督府,皇帝遣使斥责大同都指挥使韦亨,罚其俸。

      三月十五劝种节,是西塞特有的节日,人们先将种子洒在开垦出来的土地里,把新挖出来的树苗种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然后由各里各村组织集会、宴饮,热闹个两三日才罢!
      肃州王府南面有军垦之地百余顷,因营中不少兵士已奔赴河套参战,宁王便令州辖下县丞以上官吏,每家出两人,来此帮助播种。
      劝种节当天一大早,各家至营中书记处报到,由兵士领到地头。装着谷种的麻袋已提前布好,随沟垄伸向远方,王府同样分到了两垄地,每垄宽丈余,一眼望不到头。
      朝阳升起,风儿凉丝丝的,冉娘帮自家姑娘负起小笆斗,手把手教她撒谷。说笑之间,那黄褐谷种被一把把撒进黑土地里,离营地渐远、离高山渐近。但渐渐的,疲惫感袭来,肩膀酸、腰酸、脚底板痛,汗水流进眼睛里时尤甚,眼珠像是浸在盐水里,生疼!映雪每每擦拭,却始终擦不尽,到后她也习惯了,也懒得去擦了。

      “姑娘歇歇吧!”
      映雪抬头看,冉娘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她回身去看白樱,那懒丫头正蹲坐在地里,一脸苦相。
      “白樱,你去拿水吧!”映雪如此说,懒丫头一下子来了精神,跑着去拿水,映雪又问冉娘:“姑姑,这地这么长,怕是要做到晚上了吧?”
      “可不是嘛!”
      白樱回来时,虞嬷嬷挎着篮子也来了,嬷嬷唤映雪“少夫人”,映雪反应了一会儿,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嬷嬷盛来酒酿,映雪边吃边夸赞,直灌了个水饱后,靠坐在垄上,仰脸看天。云朵在空中飘,形状各异、变幻莫测,映雪和白樱讨论着它们像什么,又请嬷嬷和冉娘评判,实在惬意!
      “这些日子是在和王爷置气吗?”
      “他可没空理我,我也不敢。”
      “慢慢来。”
      “嬷嬷,我想家了!”映雪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祖父的信,他老人家报喜不报忧,可信使说他正住在京城官舍中,日子过得拮据,身体也不大康健,我实在是担心!”
      “王妃的父亲和姐姐都在京城,总归能照应照应。还有国公府,也能照应到。”
      “真得好好感谢太妃!”
      “呵呵~那就早些和王爷圆房。”
      “又说这个!”映雪娇嗔,嬷嬷却收起了笑容,认真说道:“咱们又跟鞑靼人打起来了,这次可不是小仗,王爷肯定是要上战场的,夫人拦不住他,我们就更拦不住他。”
      “我试试看吧。”
      映雪脸颊绯红,起身拾起笆斗,继续干活……

      午后,一阵细雨洒向人间,人们不得不停下地里的活儿,到草棚里避雨。老人们掏出旱烟袋,一边吧嗒抽烟一边说着陈年旧事,年轻人就在一旁听着,遇到好奇的地方就开口问两句。人们随意谈玩,无论男女、不分富贵贫贱!
      其间,一身短打的宁王,忽然出现在这棚子里。
      “宁王殿下!”有人认出朱柏,慌忙跪拜,众人也跟着跪下。朱柏忙扶人起身,笑道:“朱柏今日是来种地的,跟大家一样。”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殿下日理万机,这点事就不劳殿下费神了,我们捎带着就干完了。”
      “谢老丈体恤!”
      “殿下,咱们是不是又要打仗了?”一妇人问。
      “是,要继续跟鞑靼人争河套,同时也要提防朝廷在背后使坏。”
      “朝廷那帮狗东西,不敢明着来,只敢暗地里使坏!”一人骂道,众人纷纷跟上,等他们骂够了,朱柏又说道:“咱们西塞,耕地、人口比不上中原,草场比不上北边的草原,此战谁胜谁负,真不好说。若是有一天,敌人打败了咱们的前线大军,冲杀到了这里,咱们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咱置办这些家当可不容易,谁要是来抢,咱就跟他拼命!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咱也跟他拼了!”老汉舞着烟锅子说。
      “跟他们拼了!”妇人摸着扁担说。
      “拼了!”少年挥着拳头说。
      ……
      角落里,映雪也站起了身,她被众人的志气深深打动,同时又为自己的出身感到无比羞愧!人群中的朱柏不住地点头,而后竟向老头要旱烟抽,老头用衣角用力擦了擦烟嘴,奉上。朱柏道了声谢,接过烟杆,用力嘬了两口,却被呛得咳嗽不止。一人适时奉上茶水,朱柏接过,润了润嗓子,稍稍平复后说道:“有人说咱们眼下该休生养息,积蓄力量,静待时变。有人说腹背受敌,必败无疑,应该联合一方,攻打另一方。他们说的并没有错,可当他们说出这种话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与敌相争的勇气。为了这场仗,西塞准备了多年,本王的父兄还有万千将士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以后或许还要死更多的人!若是咱们胜了,就没有人能再欺负咱们,鞑靼人就会像之前的瓦剌人一样,有多远滚多远!若是咱们败了,咱们去祁连山、去西州,咱们跟他们死磕到底!”
      ……

      斜阳余晖中,映雪坐在地头远远看着朱柏,看着身材高大的他渐行渐远。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上陌,惊动洛阳人。她的心胸变得无比开阔,就如这高山、旷野一般!映雪心想,若是祖父在这里该多好!他老人家肯定很喜欢这孙女婿的,他们会在一起谈天说地、饮茶品酒,至少能让他对自己温和一些。
      忽而,两三个妇人笑着走过来,映雪远远起身等待。
      “您是王妃吧?”领头之人笑问,映雪点点头,那人接着笑道:“真是天女下凡咧!哈哈!”如此露骨的称赞倒叫映雪不好意思了,好在虞嬷嬷及时过来支应她们,不至于尴尬。可渐渐的,四面八方的人都围过来打招呼,她们就支应不开了,面对那一张张笑脸,映雪只能强撑着笑容,几乎像个猴子似的任人观看。
      “喂~来帮帮我呀!”
      众人循声望去,朱柏正负着笆斗在站在那里,他冲这边招手,映雪终于找到了由头,与众人匆匆告别,小跑着奔向朱柏……

      西宁府有家药铺名“丰和”,坐诊内堂的丰大夫医术精湛,在当地很有名气。二月里,铺里来了位帮忙的徐姑娘,她只粗通医理,暂无坐诊出诊的本事,平时只能跟着丰大夫学习,偶尔在柜上帮忙。徐姑娘并不住在铺里,她早上乘马车来,傍晚坐马车走,行迹甚是规律。
      某日,一贵气男子走进药铺,与丰大夫聊了几句后便离开,男子去后,徐姑娘也消失了。

      “到地方了。”
      蒋全挑帘,徐星月下车,眼前一处宅院,四周皆是树林。这宅子甚大,几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内院一间屋子门口停下。推门而入,耳听靡靡之音,只见榻上一男三女正裸体纠缠,甚是□□!徐星月急忙躲了出去。
      “这是何意?”
      “哈哈,姑娘可知自己的仇人是谁?”
      “当然!是朝中的奸佞,是鞑靼人。”
      “此言未尽!当初,西塞在西湾、榆林养兵十万余,又背靠着宁夏、固原、凉州,即便两线作战,也不至于那般惨败。然先失榆林、再失西湾,胥侯、徐将军、世子朱松先后战死,士卒死伤过半,为何?”徐女疑惑地看着蒋全,蒋全接道:“屋里那个男人叫麻怀恩,是前任固原守将,就是他暗通武靖侯陈辅,放朝廷大军入固原,致使河套大军腹背受敌、惨败收场。真可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什么?”
      “没人和你讲过吗?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这麻怀恩是侯府家臣,事发前,已经有人向侯府举报他通敌,此为秘辛!”此言既出,徐女大惊失色,她怔怔看着蒋全,蒋全却凭栏望月,淡淡问道:“说到这里,你可知自己的仇人是谁?可还要报仇?”
      “你的意思是若是侯府及时处置麻怀恩,西塞不至于落败,我的父亲也不会死?”
      “你说呢?正是他们的不作为,让你再不能承欢于父亲的膝下,让你痛失郎君,也失去了世子妃的宝座!你看着如今坐在上头的宁王妃,那个京城来的女人,武靖侯的小姨子,是何感想?”蒋全一字一句地说,徐女扶住栏杆,痛苦地闭上了眼,蒋全接道:“这世上的事,无论好坏,都是人做出来的。人的地位越高,能做的事就越多!蒋某做事,只认‘公平’二字,可蒋家散尽家财、呕心沥血、披荆斩棘,助胥侯创立西塞,最后只得了几个虚职,此为不公;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只凭女人的裙带,就得到了高官厚禄,此为不公;胥侯不密,累及三军,牵连了太多无辜之人,此为不公;余氏女无德无才,一朝得赐便庙堂高坐,此为不公……”蒋全语速越来越快,声调也愈发高涨,至最后喊出一句:“这世上不公的事情可太多了!来人,把姓麻的拖出来!”
      “他该不该死?”蒋全指着地上一滩烂泥一般的男人问,徐女毫不犹豫地回答:“该死!”蒋全立马拔出匕首,递到徐女的手中,说道:“来,对准他的心,刺进去,杀了他!报仇!”蒋全对着徐女的耳朵说着,亲自握住她的手指引着,徐女似已着魔,乖乖地握住匕首刺了进去,大团的黑血登时喷溅出来……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徐姑娘,与其忍气吞声,不如与蒋某并肩,放开手脚去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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