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心头朱砂痣

　　水路兼程，不一日，四人便抵达了禹州地界。

　　甫一入城，一股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禹州不愧为水陆要冲，码头上舳舻千里，帆影如云；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还有那酒楼里传出的丝竹谈笑声，交织成一幅繁华鼎盛的市井画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包子香、水果的甜香、水产的腥气，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从深宅大院里飘出的檀香气，复杂而鲜活。

　　“好热闹的地方！”云禾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人烟稠密之地，与她习惯的山林清寂截然不同。

　　陈殊则微微蹙眉，低声道：“繁华之下，暗流涌动。如此多的信息混杂，需要仔细筛选。”她本能地开始观察街道布局、人流走向、以及那些看似寻常店铺的招牌与客流。

　　言月与黎渡并肩而行，目光沉静地扫过这浮华景象。言月能感受到这喧嚣之下，潜藏着无数细微的情绪波动——商贾的精明算计，力夫的艰辛麻木，旅客的匆匆好奇，还有……一些隐藏在角落里的、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审视。她的“共情式推演”在此等复杂环境中，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无数细碎的涟漪，需得凝神才能捕捉关键。

　　“越是如此鱼龙混杂之地，越容易藏污纳垢。”黎渡声音不高，带着一贯的冷静，“‘蜃楼’选择此地，确是高明。我们需步步为营。”

　　按照计划，他们并未直接前往“墨韵斋”，而是在与之隔了一条街的“悦来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安顿好后，陈殊便借故外出，实则去探查“通达钱庄”的底细，并设法了解“墨韵斋”周边环境。云禾则留在客栈，看似休息，实则警惕可能存在的跟踪与窥视。

　　言月与黎渡则扮作一对前来禹州探亲访友的寻常夫妻，在城内看似随意地闲逛，实则不着痕迹地接近“墨韵斋”所在的那条——文萃街。

　　文萃街相较于主街的喧嚣，显得清雅许多。街道两旁多是书肆、画坊、古玩店与文房铺子，往来行人亦多是文士打扮，或手持书卷，或低声品评字画，颇有几分风雅气息。

　　“墨韵斋”便坐落在这条街的中段。门面不算阔气，但装修雅致，黑底金字的匾额显得颇有底蕴。透过敞开的门扉，可见店内陈列着各式笔墨纸砚，一名伙计正殷勤地为一位看似老学究的客人介绍着什么，一切看起来都与寻常文房店铺无异。

　　言月与黎渡假意在一家相邻的字画店前驻足观赏，目光却悄然投向“墨韵斋”。

　　“表面看不出破绽。”黎渡低语，“客流正常，伙计应对自如。”

　　言月微微颔首，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些进出店铺的客人，以及店铺本身散发出的“气息”上。“感觉……有些过于‘正常’了。”她轻声道，眉头微蹙，“你看那柜台后的掌柜，一直在拨弄算盘，但指尖的节奏毫无变化，不似真正算账时的停顿思考。更像是一种……掩饰或者习惯性的动作。而且，”她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方才进去那位穿着绸衫的客人，指甲缝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矿物粉末，不像是常与笔墨打交道的文人，倒像是……经常接触金属器物。”

　　黎渡闻言，眼神一凛。言月的观察细致入微，往往能发现常人忽略的线索。“矿物粉末？莫非与那九神鼎有关？”九神鼎乃是上古青铜重器，其铸造、运输，难免会留下痕迹。

　　就在这时，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缓缓停在“墨韵斋”后巷的侧门外。车帘掀起一角，一名身着灰衣、头戴斗笠的男子迅速下车，闪身进入门内，动作干净利落，那马车随即驶离，毫不拖泥带水。

　　“有客自后门来，行踪隐秘。”黎渡记下了那马车的特征和离去方向。

　　片刻后，陈殊也回到了客栈，带回了她的发现。“通达钱庄背景复杂，与禹州几家大商号都有往来，明面上查不出问题。但‘墨韵斋’的账目，确实每隔几日便有不明来源的大额款项存入，又很快以采购‘名贵材料’为由转出，流向几个不同的空壳商行，最终难以追踪。”她铺开一张简单绘制的文萃街地图，“店铺前门正常营业，后巷却有人暗中看守，看似闲散，实则警惕性很高。而且，我注意到他们的垃圾每日都由专人收走，并非倾倒在公共秽土场，像是在防范什么。”

　　线索逐渐汇聚，勾勒出“墨韵斋”表里不一的形象。它如同一枚精心伪装的坚果，外壳寻常，内里却可能藏着惊人的秘密。

　　“看来，需要有人深入‘验’一验这‘墨韵斋’的成色了。”言月沉吟道。直接闯入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黎渡看向言月：“你打算如何？”

　　言月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既然是文房店，自然要去买些文房四宝。不过，买的法子，可以特别些。”她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需要一位看起来对高端文房有所了解，又不会引起对方过度警惕的人前去试探。

　　她将目光投向陈殊。陈殊虽不擅武功，但心思缜密，逻辑清晰，且因其账房出身，对数字、物料价格天然敏感，由她假扮一位替家中主人采购挑剔用品的侍女，再合适不过。

　　“陈殊，恐怕要劳你走一趟了。”言月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

　　陈殊认真听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点了点头：“明白。我会注意观察店内布局、人员反应，尤其是他们对非常规要求的态度。”

　　就在他们商议细节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官差的呼喝：“让开！快让开！府衙办案，闲人回避！”

　　只见一队官差押着几个被绳索捆绑、鼻青脸肿的汉子匆匆走过街道，方向正是城西。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是抓到了一伙骗子，专门冒充道观真人，给人看相算命，说什么‘血光之灾’，要人出钱消灾呢！”
　　“可不是嘛！骗了好些老人家棺材本，造孽哦！”
　　“官府这次动作倒快……”

　　言月与黎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伙骗子手法低劣，与“蜃楼”的风格相去甚远，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是巧合，还是……某种转移视线的烟雾？

　　禹州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墨韵斋”如同一只静伏的蜘蛛，而他们，正试图拨开层层迷雾，去触碰那可能连接着巨大阴谋的蛛网中心。陈殊的这次试探，能否撬开一丝缝隙？而那刚刚被抓的骗子，又与“蜃楼”有着怎样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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