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

　　林枫再次见到纪钦远时，他已经剪掉了长发，又恢复到了当初那个任谁看了都觉得十分完美的长度。
　　林枫本以为谢卓言的离开会让他更悲痛，但所幸恰恰相反，纪钦远反而在两个月后重新振作了起来。……至少，没再封闭自己了。

　　-四年前
　　“什么？！你要……出国？”
　　谢卓言深夜给林枫打了一通电话，林枫本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后仿佛如遭雷击，顿时清醒了过来。谢卓言甚至没有当面告诉他。

　　“嗯，对。”
　　谢卓言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仿佛在讨论家常便饭之类的事。

　　“为什么？”
　　林枫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果断问道。

　　这件事是家里人安排的，即使他反抗过，也无济于事。高中三年的自由已经到期了，后面就算是绑，他的母亲也会就这样将他带到美国。
　　谢卓言不想告诉林枫这些，便只说了句“因为我想去”。

　　说了理由又怎样呢？所有的事情会照常进行，不会有一丝改变。就像太阳会东升，月亮会西沉。

　　林枫那边听起来像是在忍着什么，谢卓言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这会不可置信的脸色。他们都没再开口，电话也没挂断，谢卓言还是把它拿在耳边。
　　沉默了良久，林枫像是有些绝望，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听起来颇有些凉意，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谢卓言仍是轻描淡写地回复他，声音极其沉定，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外，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明天？！”
　　林枫又一次被他的回答震住，反问了一句。“你……”犹豫了几秒，他再次改口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走得这么急……甚至不能确定再见一面。

　　谢卓言那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不过是要出国……不像沈栝，突然消失了。”
　　提到这件事，谢卓言的语气里也带着些伤感。
　　“对了，这件事先别告诉纪钦远，后面等他好点再说吧。我走了以后，你多去看看他……”

　　“谢卓言，你这和不辞而别有什么区别？说走就走，也不提前通知，你知道纪钦远会难受，那我呢？我……”
　　林枫脱口而出，但谢卓言没有回答他，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林枫听到谢卓言对自己的事描述得云淡风轻，提起别人的事却喋喋不休，突然觉得有些生气，但他没有理由对着谢卓言发火。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直接问谢卓言。说完了之后，他也沉默了。不错，他又哪里来的理由挽留谢卓言，又如何能决定谢卓言的去留。

　　“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枫冷静下来，压抑着情绪朝电话那头问道。

　　“回来？”
　　谢卓言听后犹豫了下，才继续自嘲似地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或者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你……！”
　　林枫语气里终于带着怒气，“谢卓言，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为什么一定要出国，那里有什么好的？……”

　　“林枫。”谢卓言打断了他。“——我一定会走的。”
　　谢卓言说完后，谈话再次陷入沉寂。

　　最后仍是林枫先打破了沉默，沉着声问：“明早几点走？我来送你。”
　　“七点半。”

　　-*三个月后 *美国
　　波士顿的秋天，忽冷忽热。谢卓言随意拉拢了下脖子上的围巾，若是有风袭来，也能抵挡住随之而来的寒意。
　　在去往Park Street Church的路上，谢卓言被满地的落叶吸引，便停下了脚步，在公园里的长椅坐了下来。

　　身处异国他乡，在这里他也没有任何熟人。即使如此，他也因为不愿意回家，还是住了校。刚来的时候，因为倒时差和气候差异，住在这有诸多的不适应。但他没告诉任何人，似乎已经习惯任何事都独自承担了。
　　自从那天早晨之后，他再没有见到过林枫。

　　后来谢卓言接到纪钦远的电话，说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觉得很惊讶，因为在电话里，纪钦远竟然说笑着对他打趣。
　　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林枫，问纪钦远最近的情况。林枫明显是不满他好不容易打了通电话，结果却是为了纪钦远，便只随意回了他一句“很好”。

　　林枫又似无意补充了句：“要是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回来看看啊。”
　　谢卓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如果去哪里真能如他所愿，那他如今也不会在这个地方。

　　“谢卓言。”
　　林枫突然哽咽了下，声音听起来却很认真。“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大概不会了。我啊，在这边挺好的。”

　　从他来到这里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回国的心理准备。当初说的十年二十年，不过是为了给林枫留个念想，免得……林枫一时想不开，就在他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谢卓言没听到林枫的回答，只是听到了电话那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他刚走出Park St站，到了Boston Common的门口。地面上有两排红色砖铺成的线路，这里是自由之路的起始点。

　　“你听说过吗……There are many ways of life as many diameters can be drawn through the center of the circle.——经过圆心能画出多少条直径，就有多少种生活方式。”
　　谢卓言坐在了这里的一处草坪上，抬头看着对他而言还是很陌生的欧式建筑，对林枫说。
　　秋日的熏风吹拂过他发梢，此刻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耳边无线电波跨国传送来的声音。

　　“我英语不好，你别糊弄我，我不懂那些！我只知道，去美国肯定不是你本人的意愿……你以后该回来的，就算是为了那些……一直还在等着你的人。”

　　他无法毅然决然地抛弃自己的家人去美国，这于情于理都不符。可谢卓言本不该出国。
　　他不解的是为何自己一直期盼着谢卓言能留在国内，常能见面，能继续做他自己喜欢的事……但也许是因为不愿看着谢卓言的命运前途都被人掌控。

　　……
　　可直到这一年的最后，谢卓言也没能回国，纪钦远也没找到沈栝。

　　-两年前
　　纪钦远在大学毕业之际，没有选择继续攻读研究生。沈栝刚走的那段日子，他整日浑浑噩噩，就算志愿填报也没心思再管。

　　原本纪连禹早就决定将他送到美国的FIU——以商科类专业闻名的佛罗里达国际大学（Florida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可他听说后坚决不同意，此事便由顾澜阻挡了下来。
　　他担心沈栝回来之后，找不到他了。最后他留在了海州市，却从没放弃去找沈栝。

　　大学四年里，他没谈一次恋爱。从大三开始后，每次放假时，他都会常常回东阳市，在那边住上个十天半个月。除此以外，他也会偶尔和林枫一起出国看看谢卓言。
　　大学最后的两年让他很忙碌，整日除了在学校的学业，课余还会去公司实习。他也没再刻意对林枫提起沈栝。
　　虽然他还是不常笑，但至少对林枫他们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阴郁了。那段日子，就连林枫也觉得他算是彻底走出来了。

　　只是谁也没有看到，那堆锁在柜子里无法寄出的信。
　　毕业后，纪钦远进了海利。在此前他已经实习了两年，进了公司后也早就熟悉了公司的业务。他本人更是完全投身于工作，对其他人仍是那般淡漠疏离。

　　谢卓言迟迟没有回国。毕业后林枫才意识到，也许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没办法强迫谢卓言回国，更缺少理由。眼看着他过上了与之前幻想的完全不同的生活，林枫无能为力。他没办法带走谢卓言，还得看他笑着掩饰内心的落寞。

　　每次去看他时，林枫总觉得他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不像纪钦远，是明摆着换了个性格似的。
　　谢卓言走得这些年，他似乎有一点懂纪钦远的感受了。只是他比纪钦远好点……至少他想见，还能立刻动身去找他。
　　……说不清这是什么感情，他每次想来都觉得很烦——因为理不清。越想越混乱，如同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他这个神经大条的人，又怎么可能解得开。

　　纪钦远正式进了公司，整天忙着业务全国各地到处跑，和他相聚的时间也渐渐减少了。谢卓言在大学后继续在国外读了研究生，但也是为了学术忙得不可开交。
　　大家都忙了起来，在自己的轨道上正常行驶。

　　……唯独沈栝，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在做什么。林枫也很好奇沈栝的行踪，但纪钦远那么找都没有找到，这让他觉得更加奇怪。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纪钦远之所以会接受家里人的安排，乖乖进公司，从底层做起……都是为了更好地寻找沈栝。

　　他听纪钦远提起过，他的父亲不肯帮他找沈栝。而他的母亲本来就不太喜欢沈栝，更不可能动用关系主动帮他找。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公司里晋升得很快，人脉资源都是他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在某次升职之后，纪钦远激动地对他说——现在他终于可以更大范围地找沈栝了。

　　纪钦远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沈栝了。久到就连他都怀疑，纪钦远是不是把沈栝给忘了。
　　……原来他错了。

　　在大学时期，其实是有很多人追过纪钦远的。就连在他最落魄的那段日子……都有不少人能看上他。林枫不禁感慨，有脸就是好使啊！
　　他大大咧咧惯了，而那几年纪钦远也没怎么提过沈栝了，于是有次竟然直接对纪钦远开玩笑，明明那么多人追，到头来一次恋爱也没谈过……
　　见到纪钦远脸色蓦地沉了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纪钦远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里带着一丝苦涩摇摇头。

　　后来纪钦远搬家了，请他去帮忙。纪钦远当时还在楼下清点着东西，林枫在楼上帮他收拾。都搜寻完了后，只剩最后一个房间没收拾了。
　　这个门上还挂着锁，只是这会没有锁起来。林枫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本以为是长期不住人的杂物间，没想到这里面反而很干净。除了随处堆叠的书本，和一个书桌，便什么也没有了。

　　林枫随意在书堆里翻找了下，发现除了书便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又扫视了几眼这个书桌。桌子上也干净得很，明显是纪钦远常来的，上面一尘不染。
　　可除了一支笔和一摞厚厚的空白纸张，便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唯独要说的便是桌子旁的这个上着锁的四四方方的大木箱，十分隐蔽，如果不是走近了看，还没发现这儿还有个箱子。

　　林枫随意扒拉了下，没想到竟然打开了。他也没犹豫，直接蹲下去看里面的东西。
　　……竟全是被折叠得十分工整的信封。林枫停顿了下，还是拿起了其中的一封，拆开看里面的内容。

　　「12月17日
　　窗外下起了下雨。沈栝，你那边是晴天吗？不然为什么我没有碰到你。……今天我去了东阳市，去看了我们的高中，走过了我们放学必经的那条路。但我还是没找到你。……最近我没有再旷课了，你在学校里学得怎么样？无论你在哪里，希望你能过得很好。……我还是总会梦到从前的我们，你呢，会忘了我吗？……」
　　顺着这封信，他又拿起来旁边的那封。

　　「12月18日
　　沈栝，今天我在学校里碰到了一只橘猫，它真的很可爱。也许你会笑着问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我以前都不会在学校里四处走动。只是今天，我突然想好好看下这里。……你的学校呢？会有樱花树吗，或者银杏树、香樟树？虽然这会都没有盛开。……你到底在哪？又是一年春将至，我还是…很想你。」

　　……
　　林枫看着这些由潦草渐渐变得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鼻头有些酸。这些信有些甚至是几天前才写的，日期顺着下来，一天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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