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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卧谈
亥时之后,风花雪月阁才从热闹喧哗中,渐渐安静下来。
外面街市上的人群逐渐稀疏,很多摊贩开始收摊回家了,沿街的酒楼店铺也逐渐打烊熄灯了。
及至子时,街上就只剩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偶尔有几声狗吠和猫叫声。
夜风吹散几片薄云,月亮也从中天开始偏西了。
望月阁里,秋水睡在里间床上,看着月亮从纱窗投进室内的辉光,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想起小时候见到的“病弱”大哥哥。
当初还以为,他是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不能上学,心里又羡慕别人,所以才经常路过学堂外面。
大哥哥长得好看,心也善良。偶尔放学碰到,他还会送自己回家,路上给买各种糕点蜜饯小玩具。
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他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每天放学都在学堂门口等他,但一直等到天黑,他也没出现。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过去这么多年,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甚至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了。
怎么都没想到过,他会是太子殿下。
秋水听着外间也没动静,小声问:“你睡了么?”
谢明朗在外间榻上仰躺着,听见声音睁开眼。
“怎么了?”
秋水翻身趴在床上,对着外间方向说:“既然你也没睡,那跟我说说话呗。我睡不着。”
谢明朗翻身侧卧着,对着里间房间的方向,问:“说什么?”
秋水:“要不你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谢明朗想了想,开始说起儿时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父皇还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他与我母亲成婚后,便出宫建府了。所以我小时候是住在宫外的。你的满月宴,我还随母亲去看过你呢。我当时不懂事,看母亲抱着你,还以为自己多了个妹妹,可高兴了。直到宴会结束还赖着不走,非要母亲把你抱回家。一直到我长大知事,母亲还拿这事儿取笑过我。”
秋水听着,笑了起来:“原来你小时候那么可爱。谁能想到长大了会变得这么……成熟?明明也不比我大几岁,却行事妥帖思虑周全,完全不像同辈年轻人。”
谢明朗:“我也羡慕一般人,能约三五好友策马踏青饮酒作歌,无拘无束。这些常人看来很简单的事情,于我而言都非常奢侈。自父皇登基我接储位之后,就处处被要求谨言慎行。言谈举止必须符合礼法,是为表率。其实我小时候很羡慕明思。他总是在课堂上偷懒耍滑,在桌子底下逗蛐蛐,在书籍里面藏话本,在作业上画乌龟。除了高贵妃训斥,没有人管他这些事情。我就不行,我写错一个字都要挨手板,别说画乌龟了。课堂上有各位老师盯着,回了东宫还有一群人跟着。直到我渐渐长大,跟着父皇开始理政,在满朝大臣面前表现得符合一个储君该有的风范,才稍微换来一些信任和自由。”
秋水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京都学堂称霸一方,跟男孩子打架滚一身泥,被夫子罚站罚抄书,还逃课去茶馆听说书,被母亲揪着耳朵领回去罚跪。
跟他的处境一对比,自己简直不要太快活了。她便同情的说:“你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谢明朗听了,噗嗤一笑。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他又问:“那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秋水:“哎,我小时候,那是人憎狗厌的。你是大人们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哪儿哪儿都优秀。我就他们嘴里的反面教材,跟我交朋友只会学坏,所以他们都不让自家孩子跟我玩。”
谢明朗:“他们是不了解你,如果相处过,他们就会知道,你跟传言中的完全不一样。”
秋水:“我从小到大,玩得来的朋友不多,除了容哥和小满,你算一个,晏良也算一个。”
谢明朗:“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喜欢他什么?”
秋水:“晏良个性温和,君子端方,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舒服。他从不介意我什么身份,也不在乎我什么都做不好,还耐心地一样一样教我,教我怎么做饭,种菜,缝补衣服……我学会了很多从前都不会的东西。我在外面能独立生活,他算我半个师傅。”
谢明朗:“你这两年,怎么过来的?”
秋水:“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在镇上租的房子,找了个账房的差事做。但小地方比较清闲,没什么生意。后来他帮我介绍了份差事,在县令府上给他们家俩孩子做夫子。我们刚定亲,他母亲就病了。他平日里要读书备考,还要打工赚钱,参加春闱更是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我就搬了过去,帮忙照顾他母亲。”
谢明朗:“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秋水:“不知道。我一开始隐瞒,是觉得我与他相交,是因为他这个人。我希望他与我相交,也只是因为我这个人。后来,发生了……联姻的事,我更加不好跟他解释,就一直拖着没说。”
谢明朗:“他如果知道你的身份,或许就不会转而求娶高二姑娘了。”
秋水:“如果是为了仕途,高家能给他的助益,只会比将军府更大。他毕竟是文官,不是武将。”
谢明朗:“听到他求娶别人,你还能这么理智的替他分析利弊?”
秋水:“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怎么与世家贵女相比?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况且,高二姑娘确实比我优秀,只是我比她先认识晏良而已。”
谢明朗凉凉一笑:“你还真替他着想。”
秋水:“我只是试图理解他变心的原因,不代表谅解或赞同。我之前……与他私奔,是因为相信他的真心。但现在看来,这份真心对于他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谢明朗:“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变心,定然无法接受,肯定会当面与他对质,再把他痛揍一顿。”
秋水想想也觉得:对呀,这才符合我的风格呀。我怎么反而这么淡定就接受了呢?
谢明朗:“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秋水:“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自己养了很久的鸭子,突然跑到别人池塘里去了。”
谢明朗费解:哈?
秋水:“怪难受的,毕竟养了那么久。”
谢明朗:“你就没有感到非常伤心,难过,绝望,甚至心如死灰,对他生出恨意,之类的么?”
秋水:“你真奇怪。有点伤心难过还说得过去,怎么就心如死灰还生出恨意了?难道你有过……”
她突然想到,当初逃婚私奔的事。难道他说的,是他自己的感受?
嘶~怎么感觉有点后背发凉呢?
比起求婚被拒,未婚妻跟人私奔应该更伤人吧。如果这个未婚妻,还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这无异于在他心口插刀吧?
秋水一时噤声,都不敢说话了。
谢明朗也沉默思索着。
之前总感觉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
“如果我说,你对他,并不是爱慕,你信么?”
秋水反驳:“怎么不是了?我挺喜欢他的呀。”
谢明朗:“那你对他,有过面红耳赤心跳如擂的时候么?”
“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秋水喃喃自语着,突然想到了今日的情形。
当时偷听墙角无意打碎了花盆,引起了隔壁的警觉。他为了避开搜查,假装与自己私会。
自己当时完全是懵的,就呆呆的看着他。
他揭下面具放在搁案上。转头停顿的那一会儿,露出的侧脸,被月光勾勒出明朗的线条,看起来眉眼似水,薄唇欲语还休。
他转过头,继续解开了腰带,脱下外袍和中衫,露出肩胛到脊背的肌肉……
当时确实看得目不转睛,有点面红耳赤。
直到他转身,说“你怎么还不脱?来不及了”,这才想起来捂眼睛。
“你转过去,不准看!”
自己揭下面具后脱了外衫,只裹着中衣。
“这样可以吧?”
他转身大步走了过来,跨进浴桶里。
自己也被拽了进去,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当时被他抱在怀里,紧张得双手都无处安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确实心跳如鼓,血液冲脑,感觉急需一瓶速效救心丸。
谢明朗看她沉默了半天,生气追问:“还真有?”
回忆被打断的秋水,甩了甩头,否认说:“什么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都是胡扯,才没有,绝对没有。”
谢明朗看她如此信誓旦旦,重复否认,那就一定是有了。
他气得一捶榻,坐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秋水一脸懵:“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谢明朗:“你什么时候对他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秋水纳闷:“我什么时候对他面红耳赤心跳如擂了?”
谢明朗听了这话,心想难道不是他,还有别人?
他捏紧了拳头,说:“既然不是他,那你是对谁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秋水看这个坎还过不去了,气得也坐了起来,不耐烦的说:“都说了没有什么面红耳赤心跳如擂。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谢明朗:“我不能知道么?”
秋水接到:“你怎么能知道?”
……
“我不能知道,”谢明朗笃定的说,“那就是我认识的人了?”
他想了一圈,自己和秋水都认识的人里面,最有可能的就是冬至了。今天在城楼上,她还一直打听冬至的消息。
他于是问:“是冬至么?你今天还一直打听他的消息。”
“我去!”
秋水百口莫辩,气得揪着被子狠狠撕扯了一通。
“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我也懒得辩解了。”
她一生气倒下来仰躺着,看了一眼外间方向,又转过身,朝着里面背对着外间。
决定今晚再也不跟他说话,谁说话谁是小狗!
谢明朗在外间,看她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他想了想说:“冬至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你那个侍女小满。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你就不要插足了。”
“啊啊啊啊——”
秋水气得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怒视着外间他的方向。
“既然你这么纠结,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谢明朗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正待问,就见她打开了里间房门,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谢明朗气势虚弱往后一仰,以手撑着榻,紧张地小声说:“你,你要干什么?”
秋水走到榻边,一俯身双手撑在他两侧,一副恶霸行凶的样子。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谢明朗惊疑的看着她,刚想开口说“你……”,就见她闭着眼,低头吻了下来。
他脑海里一时五雷轰顶,什么都忘记了。撑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抓紧了榻上的褥子。
秋水贴着他的嘴巴亲了下,还觉得不够凶狠,想了想,又凑上去小鸡样啄了几下,才满意直起身,拿手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手下的胸膛,确实心跳如鼓。
她才看着他说:“现在知道,什么叫面红耳赤,心跳如擂了?”
谢明朗还是懵的,闻言,弱弱地点了点头。
秋水才满意的笑了,起身说:“我要睡了,不要再吵我了。”
谢明朗:“好。”
她转身回了里间,带上房门,自顾自上床睡了。
谢明朗仰躺在外间榻上,伸出手指摸了摸嘴巴,脑海里还是礼花齐放的。
他又摸了摸胸口,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就这样一直睁着眼到鸡鸣时分,他才反应过来:难道她说的面红耳赤心跳如擂,指的是自己?!
他一兴奋又坐了起来,看了眼里间房门,独自傻笑起来。
秋水睡着了,梦里他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飞来飞去的,秋水翻了个身趴着说:“不要吵!”
外间谢明朗听了,应声:“好,我不吵。你睡吧。”
他躺回榻上闭上眼睛,一会儿忍不住,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很快,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从中间地面上,走到了东面墙上,逐渐隐匿在泛白的天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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