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之影

　　金秀儿约周石出来见面，选了一家咖啡馆的二楼。
　　她提前一些时间到了，在角落里静静落座等着对方。金秀儿本想占个主动，先开口，却没料到周石刚一坐下，就笑着从随身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盒子，红色的绒皮外壳精致极了，竟还是一颗心的形状。这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他缓缓打开盒子，让那颗闪亮耀眼的宝石呈现在金秀儿面前。
　　“这是咱们的结婚戒指，趁着你前几天回老家去了，想要给你个惊喜，我就自己先去挑了一款，如果你觉得不喜欢，或者尺寸不合适，我们一会儿去店里再换。”
　　金秀儿愣住了，周石把钻戒从盒子里取出来，然后很自然地捉住金秀儿纤长的手，开始找她的无名指。
　　“不，等一下。”金秀儿往后缩手，“周石，我——”
　　“过几天我安排一下，让我父母和你见个面，我再和你一起去见你妈妈。我们这个月挑个好日子去领证吧？”
　　“不——”
　　“你哥哥他们过年会回来吗？过年前办婚礼可能好一些。”周石有些兴奋，完全没有留意到金秀儿脸上泛起的为难神色。
　　“周石，我有话说。”
　　周石不解地瞪着她：“你要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金秀儿决定直截了当一点，“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什么？为什么？”
　　金秀儿看了一眼周石举着的戒指，抬起眼眸又垂下。
　　“对不起。”
　　“是因为不能和我结婚，还是不愿意和我结婚？”周石说，“你得告诉我个理由。”
　　金秀儿说：“不愿意。”
　　周石往后仰，一脸惊愕。
　　金秀儿叹口气道：“我对不住你，你是个很好的男人。”
　　“所以为什么不愿意呢？”周石沉吟着，“是因为他吧？那个你们剧团的编剧，你口中的老师，石俊卿？”
　　“是，我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其实当初我也是为了他才离婚的。”金秀儿说，“都是我的错，你全怪我吧！是我辜负了你。”
　　“从第一次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明白自己应该赢不了，可我还是喜欢你，为此催眠了自己。而且我这人有时候带些赌性，我想要赌一把。”周石摇摇头，把戒指放回盒子，“现在证明我的预感没错，我早该放手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今年入冬时特别冷。
　　邢亚梅带着自己的演出小分队从外地凯旋而归，出了机场就打了几个哆嗦，上飞机前还在四季如春的南方省城，一落地又实打实感受到了北地狂烈的寒意欢迎。
　　她赶紧招呼女孩们上车，一路欢声笑语奔回单位。这是邢巧梅现在默许的，让她领着团里一些年轻的女演员出去揽些拍广告、现场歌舞演出的活计，只要和剧团的工作不冲突，不影响团里的正式演出还能上交一部分所得就行，这也变相让这些收入微薄的女孩们改善一下生活，让团里尽可能留得住年轻人。
　　邢亚梅觉得自己成了半个经纪人，成天必须周旋在各种公司负责人、老板中间，但她也觉得很快乐，比起剧团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她更喜欢忙一点，有挑战的日子。
　　食堂里按例准备了饺子给她们接风洗尘，邢亚梅咬破饺子皮，一边品尝着热腾腾的美味，一边望着一旁干坐着的姐夫刘双。“我姐呢？”
　　刘双除了偶尔吃醉了在家里撒撒酒疯，在外面从来都是笑脸迎人，更何况对着小姨子，一贯很温和。但他今天却沉着脸，邢亚梅又问了几声，他才有些不耐烦地说：“又开会去了，好几天不回来。”
　　邢亚梅敏锐地觉得有点不对劲，便没有多问。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很快知道了，剧团马上要准备重建剧场，赞成和反对的人各占了一半，刘双是反对的一个，他是后勤主任，最知道剧团裤带里有几两金，更何况这件事一上马，柯京生和邢巧梅开始光明正大地成天搭伴进出，刘双并不傻。
　　金秀儿去食堂给石俊卿打好了午饭，端到他的桌前，他刚从武局长那儿拿回了新戏的剧本，忙着修改后再送审，一忙起来就忘我。
　　“今天怎么还有饺子？”石俊卿好奇地问。
　　“亚梅姐她们回来了，食堂给做的。”金秀儿没有犹豫，伸出手把石俊卿手里的钢笔夺下来，娇嗔地道，“不准你再写了，再写饭菜都凉透了！”
　　“遵命。”石俊卿微微一笑，起身伸了个懒腰，金秀儿拉住他的手，摸摸上面的墨水渍，示意他去洗手。石俊卿洗手的时候，金秀儿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亚梅姐看见我还问我考试的事情，我说我考完了，她让我下次和她一起出去工作呢！”
　　“那也可以，”石俊卿坐下开始吃饺子，“以后跟着亚梅出去多长长见识吧，留在这里很难有什么突破，挣钱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可以去外边看看。”
　　“我觉得我们团挺好的，踏踏实实在这里唱戏也不错。”金秀儿坐在一旁看石俊卿津津有味地吃饭，用双手托着下巴，有些出神。
　　“不是这里不好，是你可以有更高的平台，有首歌唱得挺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石俊卿说，“说到这儿，既然武局长把剧本还回来了，你还想不想看看我写给你的剧本？”
　　金秀儿点点头。石俊卿把剧本拿给她。“这两天我已经把这个剧本订正后又抄了一遍，这份初稿还是送给你吧。”
　　石俊卿埋头吃饺子的时候，金秀儿入迷地看着那份剧本。“你真的觉得我能唱里面的女主角吗？”她问。
　　“怎么不能，我就是照着你写的。”石俊卿说。
　　“你不怕别人说——”
　　“我给自己的女朋友写戏，天经地义。”
　　金秀儿噗嗤一笑，“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真的。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一直像现在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和你在一起。”
　　石俊卿说：“我知道，你压根不在乎。可我在乎，我要让你成为角儿，你有这个实力。”他捉住金秀儿的手，轻轻摩挲。

　　邢亚梅在门口敲了敲没人应，发觉大门虚掩，里面有说话声，就径直走了进来，刚巧看见石俊卿在抚摸着金秀儿的手。她重重地咳了一声。
　　邢亚梅略有些浮夸地嚷起来：“哎呀，我不过出去半个月，形势就发生变化了？”
　　石俊卿一脸若无其事，倒是金秀儿第一次被旁人看见与石俊卿的亲昵，有些不好意思。她从石俊卿那儿抽回手，却没料到刚挣脱又被石俊卿紧紧抓住手腕，捏在他的手掌心。
　　金秀儿扭头冲着邢亚梅抿唇，邢亚梅则对她眨巴眼。
　　“我可不避人，”石俊卿说，“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们相爱了。”他重新握紧金秀儿的手。
　　邢亚梅说：“哎哟，我的好哥哥发了话，那我以后是不是得叫秀儿一声小嫂子了？”
　　“亚梅姐……”金秀儿刷地红了脸，“我们还是像原来一样吧。”
　　“行了，我不开你们的玩笑了。祝你们幸福！这可是真心的，石俊卿你这只快拴死的老风筝，可终于高飞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石俊卿知道邢亚梅无事不登三宝殿，断然不会是为了跑来说这几句笑话。他匆忙吃完饭，和邢亚梅谈起正事，果然，邢亚梅是为了修剧场的事情来的。
　　“我知道你反对，我也反对。”邢亚梅说，“倒不是说剧场不该修，说真的再不修怕是得垮了！可是——柯京生有问题。”
　　邢亚梅说自己这一年来在外地和别的文化公司谈合同时，几次尝试提到过柯京生的公司，大多数都没有听说过这家本地人听来还算赫赫有名的公司，这几年也没有任何生意往来。有几家公司前几年倒和柯京生的公司合作过，但后来因为各种问题不欢而散。有个老总笑着说这家公司现在完全不活跃，怕是经营不善快倒闭了。
　　“虽然现在不知道柯京生的真正目的，但是他绝对不是像表面上那样财大气粗来搞慈善的，他可能是有所图。要么是钱，要么就是别的东西，或者是想要借着剧团搞修缮的机会干点什么勾当？”石俊卿分析着，“只是想要挖出背后的秘密，恐怕有点难。”
　　邢亚梅眉头紧蹙：“他的面子功夫做得挺好，我姐还有武局长都很信任他。可我一直以来就不大信他，他从来都不诚实。”
　　“你信我吗？”石俊卿问。
　　“当然信你，”邢亚梅说，“要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我们如今是统一战线。”
　　“那我们得想办法，去揪出这只狐狸背后的尾巴。”

　　邢亚梅走后，石俊卿摁住想收拾的金秀儿，自己动身去洗碗筷。等他围着围裙从厨房回客厅，看见金秀儿还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凝神静气在沉思。
　　石俊卿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还在想刚才的事？”
　　金秀儿回过神，扭头对着石俊卿叹气：“我是觉得，经营一个剧团真难，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和人，要操心数不清的问题，巧梅姐真的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所以这些年来，她能够在应付日常工作的同时保持如今的演艺状态，真算难能可贵了。巧梅很了不起，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私心。”
　　金秀儿给石俊卿解开围裙的系绳，听见他这样评价邢巧梅，尽管明白他是在就事论事，可还是有点醋意上涌。她停了动作，石俊卿正抬着手配合她解扣，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金秀儿略略思索，抬起头踮起脚，用嘴唇轻盈而快速地亲了一口石俊卿的侧脸。蜻蜓点水，虽只是一瞬间但也一样惊起一阵涟漪。石俊卿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金秀儿已经灵巧地拎着围裙跑开了。
　　“你！”石俊卿想伸手去拉她，却没抓住。“你跑什么？等一下！”
　　金秀儿边跑边咧嘴偷笑，为自己出乎意料的举动，略有些羞涩，可又感到很畅快。没料到石俊卿不依不饶，气势汹汹地追过来，还是一把揽了她，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两个人站立不稳，在房间里打了一转才停住，他恶狠狠地搂紧她。“你可真狡猾！”
　　他呼吸有些沉，不自觉地将背脊挺直，只觉得浑身发热，金秀儿垂着眼眸选择侧头不看他。
　　石俊卿动作轻柔，缓缓地将金秀儿的脸抬起，两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
　　“刚才你做了什么？”他笑问。“能不能重来一次？”
　　“不能！”金秀儿坚定拒绝，话里也含着笑。
　　“求你，求求你。就那个，就再来一次嘛！”石俊卿用手指头温柔地划过金秀儿的脸颊，指尖在她的唇角停留画圈。
　　这是诱惑的信号，对她真是致命。金秀儿眨眨眼，可她也很有毅力，可没这么容易上钩。
　　“不行，过了就过了。”金秀儿说，“这是惩罚！谁叫你刚刚分神去想——”她声音越来越低。
　　石俊卿蹙眉道：“我——我可真是好冤枉！你会让我没法安心写戏的！”
　　“那今天正好休息，你这几天够累了！”
　　“不行，武局长不会答应！”诚然这件事和武局长毫无关系，但石俊卿此刻也决定把他搬出来，管不得武局长是不是在办公室里立马打了几个喷嚏。
　　石俊卿满怀期待地望着面前的金秀儿，见她再次略略思索，抬起头，踮起脚，朝向自己，慌忙闭了眼，打算全神贯注享受这一刻。
　　姑娘温软诱人的唇没有如期而至，石俊卿只感觉耳边吹来一阵清风：“那你——自己想想办法吧！我走啦！嘻嘻……”
　　金秀儿笑得越发灿烂，从石俊卿的怀里脱离，步伐轻快地走出房间，只留下石俊卿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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