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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城(上)
听得“大祭司”三个字,少昀更加怒不可遏。
什么疑惑都被瞬间抛到了三十三天之外。
他修长手指用力一握,全不顾唇角越涌越厉害的鲜血,只死死盯着面前痛到眼神涣散、薄唇微张、几乎要晕过去的人。
那人的躯体固然疼痛难当,他的心却更碎裂如死。这般作为,也不知道是为了报复谁。
束缚骤然收紧。更加剧烈的痛苦中,藤蔓中的人连呼吸都将要窒住,却仿佛笑意更深浓了。
就在这时,门口遽然传来一声冷哼。权杖“咚”的一声顿在地上,老祭司一拂袖,漆黑藤蔓全数退入棺材。
两人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抽,重重砸在灵堂的墙上,又跌落在地。
这个弟子太过狠戾桀骜,冷酷凶煞,虽于术法符蛊一道极有天赋,却难于掌控,原本就不得他欢心;至于如今的王君,本就是宣武侯一派的人,又是个靠着皮|相上位、修为低微的废|物,他更是瞧不上,因此下手极狠,几乎是奔着只给他们留条性命的目的。
老祭司阴鸷的嗓音含着怒气:“你二人身为继任者,竟公然对先王不敬,灵前斗法,成何体统!”
君息挣扎着呛咳出一口血,蜷缩低头的瞬间,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
严格来讲,大祭司其实担着护卫王君之责。然而数百年以二圣之名并肩站在天启殿上、站在天下族人面前的伙伴、同|盟、护卫者,有朝一日骤然反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联合他人发动政|变,将昔日盟友格杀,养子沦为他人禁|脔,也就罢了。
竟还能堂而皇之在灵堂前指责他人“不敬”,岂不可笑!
这两位固然自相残杀,前世的他与少昀却比之更惨烈何止百倍!如今这个幻境中,他们不知道最终又会如何结局。
棺材上重又长出漆黑藤蔓,棘刺森森,比之前的更可怕,将二人死死束缚在灵前,以赎罪、忏悔的姿态。
最初的几乎令人昏厥的痛苦挺过去,好像也并不那么难捱了。君息跪伏在地上,竟还有精力去思索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方才被老祭司震飞的时候,棺材板也被劲气带起了一点。一瞥之下,仅在他刚以储君的身份进入王城时见过一面的先纯阳王原本一身隆重的敛服,安然躺在其中。
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一时令他错觉那棺材瓤子原本是他自己。
但或许是劲气所致,先纯阳王的头微微一偏,于是脖颈便从坍塌的敛服中滑了出来,露|出整齐的切口。
一代王君,竟然只剩颗头颅了?
纯阳部族素来讲求遗体完整,以残缺之躯落葬,是魂飞魄散、永绝轮回的象征。莫非老祭司与宣武侯竟狠辣至此,连转世的机会都没给先纯阳王留一点?
百无聊赖中,君息试探着用神识去感知那颗头颅。
明明是真实的人头,但他想尽办法,却无论如何也从中感知不到曾经魂魄存在的痕迹。
世间万事万物,只要存在过,必然会留下些线索。即使是幻境中的幻象,也该有魂魄。
纵然这棺材瓤子死前被打散了神魂,但魂魄消散得如此彻底,哪怕是老祭司亲自下的手,也不至于。
问题出在哪?
君息依稀想起上一段心魔幻境消失前,少昀将那些古怪的符号拓进了他脑海中。大约是他眼下的经历触发了什么禁制,破解了那些古老的符号,因此偶尔他脑海里会冒出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权作注解。
但对于真正的冥墟镜城,纯阳历史上从未有过开启的记录,其实他们并不了解。
至于无相镜与别的幻境融合后的虚幻时空,更是无从说起。
想起自寝居醒来之时起就一直萦绕在心里的或明或暗的疑虑和不对劲,君息将所有能记起来的事情慢慢梳理了一遍,却仍然想不明白到底该从哪里入手,才能破出这诡异的地方。
思绪飘扬时,一个诡异且离奇的想法遽然冒了出来:有没有可能,这位死鬼先王他,根本就没有魂魄?
那他当时又是如何将一半神魂留在祭台的黑玉碑上,献祭天地?
无意识中,他略略转动眼珠子,瞥向了同样被藤蔓死死束缚在地的少昀。
新任大祭司如冰似雪的面容上,唇角一道鲜红的血迹未干,一双眼瞳中煞气翻涌,正自恶狠狠地盯着他。如果能动,君息毫不怀疑他会直接扑过来将自己撕碎生吃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聚起修为,十分光明正大地用神识去查探、感知那人的魂魄。
一切正常,神识魂魄都同他一样,只剩一半。另一半被他拿去永生禁锢在黑玉碑上祭天了。
如果说,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同一个幻境里的幻象,不可能有些人有魂魄,有些人却没有魂魄。
莫非,眼前的大祭司与那棺材瓤子,其实是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幻境里的?比如说,一个是跟随他从心魔幻境而来,另一个却是……无相镜的镜像?
按照幻境的构造法则,幻象必定会有魂魄,但他对冥墟镜城所知无几,难道说镜像只是本体的投影,所以不会有魂魄?
虽则此前脑海里的文字曾提示说,“幻境中人记忆渐次归位”,但君息觉得自己仍是遗忘了许多,比如冥墟镜城有什么作用。一时恍惚起来,竟不知身处何地。
察觉到他的作为,少昀更是暴怒,却苦于无法动弹,只能狠狠将他的神识撞开了。
这一下又猛又烈,恨意深重,绝不留情。君息本就重伤,痛得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整整三日三夜的守灵兼惩罚后,二人终于被允许回各自的寝宫休养。
纯阳王宫大致分为三部分,天启殿作为朝堂,处在最前方,后面一左一右,分别是纯阳王的神梦宫和大祭司的至圣台。
君息向来不喜他人靠近,即使如今身为王君,也不用近身服侍。他将所有宫人全部遣到门外,自己勉强收拾好了,只觉头脑又沉又闷,胸腔像是要炸裂般,便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他原本躯体就较常人虚弱,老祭司那一下,直接伤到了他的心脉,差点让他错觉要当场嗝了。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自榻前飘过。
其实他的神识全然没有感知到什么,仅仅只是一点直觉。但君息常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当下骤然惊醒。
尚未来得及睁眼,原本躺在榻上的人已惊虹般一掠而起,同时化出长剑。
刹那间,宽阔的寝宫里乍然凭空爆出无数道雪亮剑光,密集如雨,唰然四散激射,根本分不清哪道是真身,哪些是幻影。
暴雨般的剑光几乎笼罩了整个寝宫,又快又狠,一斩而下。
轰然一声巨响,空间里像是爆裂般,碎片激飞,遽然腾起一阵滚滚烟尘。
一切变故只在瞬息之间。直到这时,君息方才落在屋顶的横梁上,一边咳着血,一边垂下目光。
脚下的景象落入眼瞳,本就头重脚轻的新任纯阳王差点一头栽下去,就此享年。
整个寝宫已被千幻剑阵毁得几成废墟。然而无论花架也好,床榻也好,桌椅也好,竟都在原地留下了诡异而完整的虚影。
满地碎片中,一个同家具虚影一样浅淡如烟的身影恍如未觉,不慌不忙踱到一旁的书桌前,从容落座。
那身影长身玉立,风姿卓绝,一身王君常服,衬得瘦削的身形极是清隽挺拔,面容与君息有几分相似,只是年长不少,威仪与艳色之外,多了些沧桑的意味。
!!!
赫然竟是刚刚薨逝不久、已经进了棺材落葬的先纯阳王!而君息此前才亲眼见过他的头颅!
新任王君目瞪口呆,神识一片空白,连胸腔里被刀锋搅动般的痛苦都暂时感知不到了,脑子里只有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突兀地跳出来:
闹鬼了???
千幻剑阵如此剧烈的动静,对先纯阳王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展开一本虚影般的奏折,看得很是专注。
这明显就是此前仅剩一颗头颅的那棺材瓤子的魂魄。但他的头颅上全然没有魂魄存在的痕迹,真正的魂魄却出现在了他原来的寝宫里,行动举止,犹如生前。
纯阳部族尽皆凡人,即使号称有神族血统,即使诡异如大祭司一脉,不动用术法和修为,根本不可能看到已死之人的魂魄,更遑论刚才半梦半醒间感知到其存在。
更匪夷所思的是,人有魂魄倒也罢了,为什么连桌椅奏折这些死物竟也留下了魂魄般的虚影?
君息一时觉得自己怕不是还在做梦。寝宫门口飘过一角烈烈红衣,他也没有发现。
寝宫里的兵荒马乱一早惊动了门外的宫人。一队精锐侍卫几乎紧随着爆裂声破门而入,见他们新上任的傀儡王君站在屋顶横梁上,唇角涌血,死死盯着某个地方,一脸梦游般的呆滞,倒像成了个真正的傀儡偶人。
侍卫长高声唤了几次,君息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听那人几乎带着诘问的语气道了句:“王君何故不肯安眠?”知道他要详细禀告宣武侯,傀儡便歉然一笑,十分勉强地镇定道:“无妨,刚才做了个噩梦而已。”
他呛咳着血沫,自横梁跌落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像是受了不轻的惊吓,腿都软了。
侍卫长沉声追问:“不知王君究竟做了什么噩梦,以致惊吓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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