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

　　甫一见那些眼珠，清逍吃了一惊。本以为桥底下可能只藏着那一只，没成想竟有那么多。而那些眼珠子一见被发现，霎时便从桥洞底下钻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清逍还未站起的时候，直接被逐风一把拉起提进了怀里，殷涪泽正站叶轻轻对面瞅着她，一见脚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吓地一下子跳上了桥。
　　要说这桥已近峰顶，周遭都是繁茂的古木，那些眼珠子滚起来直往四下散，像是受了惊吓。一地的眼珠子呼啦啦地滚，密密麻麻看着浑似捅了一窝蜘蛛，就差能动的八条腿。
　　清逍今日已是第二次被逐风提进怀里，脚悬空那么动了动，拍了拍那只扣在腰上的手，对方立即便松。
　　落地直抽苍灵，扫的那一地眼珠子撞上结界。这下，那成千上百个眼珠子像壁垒，直接堆起，沿圈绕成了一道及膝高的墙。
　　若按往日，殷涪泽抽剑早上了，这会儿一见那些眼珠子，站桥上直接一把抓起叶轻轻的胳膊堵住了眼睛。一手挠头又挠身，浑似身上爬满了虫子。叶轻轻本来要拍灵力出去，愣是被他扯得动不了。
　　“有毛病啊你？！赶紧松手！”
　　“不行不行！叶姑娘我看不得这种密密麻麻的东西，我快要死了！”
　　叶轻轻一听，翻了个白眼，胳膊一抽，直接捂住了他的双眼。
　　殷涪泽得了空，似猴子挠痒，在身上抓个不停，口中急道：“清逍，这些个玩意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能弄掉？你快将他们弄走，我要不行了！”
　　还能怎么回事儿？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骨碌碌转的眼珠，清逍道：“以眼养眼。”
　　说着便挥苍灵而去，逐风抽剑跟上，剑风直将那些眼珠子扫得飞起，浑似天上倒豆子。
　　自打儿这些眼珠子一爬出来，外头那些飞禽走兽的尸骸便更加疯狂，又扑又砸直往结界上头撞。
　　清逍见状心下一动，苍灵打爆一只眼珠，便见外头有个走兽的尸骸冒出一缕黑烟瞬间便散了。
　　捂着殷涪泽的眼睛，看着那细细一缕黑烟，叶轻轻吃惊道：“魔气！”
　　殷涪泽挠着痒闻言十分好奇，睁眼打叶轻轻指头缝里一瞧，疑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以眼控尸。”清逍说着，苍灵直接便向那些眼珠子打了过去。而一旁逐风的剑也不是吃素的，跟着挥起。
　　两人身法快如闪电，自结界内每打爆一些眼珠，那外头的尸骸总会有些冒出魔气，待那些眼珠被清掉一大半时，结界外头已是魔雾滚滚。剩下的眼珠一见，呼啦啦地抱成一团，堆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直接在结界内横冲直撞起来。
　　殷涪泽又怕又好奇，一边挠儿又一边打叶轻轻指头缝中眯着眼偷看，眼睛眨巴来眨巴去，直眨的叶轻轻忍无可忍，见那抱成球的眼珠子没头没脑般打桥上滚过来，脚一抬，朝殷涪泽屁股一踹，直接将他打桥上踹了下去。
　　这下子，那些眼珠子齐刷刷一转，盯着殷涪泽就追起来。
　　这些眼珠子抱成的球，少说也有大半个人那般高，骨碌碌地滚起来，霎时就到了殷涪泽跟前。殷涪泽若是团子，此刻毛早都炸了，一见那些眼珠子追过来，眼睛翻了个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挠着痒痒拔腿就跑，而后开始撕心裂肺鬼哭狼嚎。
　　“大哥救我！清逍快弄走他们！我不行了，啊啊啊~我要死了，叶姑娘，我要死了……”
　　浑似被鬼追，喊的却是中气十足，叶轻轻搓搓手耳朵一捂，蹲桥上看热闹。
　　清逍见他再跑下去，鞋都要飞，苍灵一敲，直将那一团敲成了两半，便见最中间方才被殷涪泽扎过的那只带伤的眼珠，正自其中要逃走。
　　迅捷如风，清逍握着苍灵直接挑向它，一旁的逐风剑似揽月，将剩下的那些聚到一起，直接就给斩散了，而那只要逃走的眼珠，也跟着被清逍捉进了手中。
　　那眼珠一被清逍捉住便开始装死，躺清逍掌心是一动不动。逐风见状剑往起一提，那眼珠子吓得滚了两下，结界外头的滚滚魔雾，霎时全散干净了。
　　一切归于平静，方才被追的殷涪泽也跟着平静，且是十分平静，仰天躺在地上，是一点动静也无。
　　叶轻轻打桥上跳下，过去拿脚尖踢了踢他。
　　“喂！活着没？”
　　殷涪泽翻着白眼儿一动不动，叶轻轻又蹲下拍了拍他的脸。
　　“喂！”
　　殷涪泽还翻着白眼，叶轻轻看着他想了想，胳膊在空中抡了两圈，一个巴掌就送了下去。这下子，殷涪泽醒了，诈尸一般惊坐起，而后四下看了看，茫然道：“叶姑娘，怎么了？”
　　搓了搓手，拍了拍他的头，叶轻轻笑道：“没什么。”
　　由那两位冤家在那边闹着，清逍握着眼珠子向石桥跟前去，结果越是往桥跟前，这手里的眼珠子骨碌得越厉害。
　　逐风跟在一旁瞥了眼，掌心一摊。
　　“给我。”
　　“无妨。”
　　清逍话一说完，逐风点点头，手一伸，拿走了。
　　“……”
　　要说这眼珠子到了逐风手中，可就老实多了，骨碌了两下，瞳孔朝下，露个眼白在外头，不动了。
　　殷涪泽缓了过来，冲到刚行到桥边的两人跟前，指着那眼珠子，恨恨道：“哼！怎不将它也给打爆，留着它作甚？！”
　　清逍拍拍他肩膀，笑道：“以防打草惊蛇。”
　　“可它不都看见我们了？那屠逾不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个屁！”叶轻轻跟过来忍不住又要拍他，手都凑到他后脑勺儿了硬是收住了，遂落下又指着那眼珠子。
　　“屠逾成了魔，已经不用它看东西了。他盘活的这眼珠子似养在身边的一个宠，平常就是个帮他跑腿办事儿的。只要不死，屠逾就不会知道，不然这东西也不会如此想着法儿的逃，要去给主子报信了！”
　　这下子殷涪泽挠挠头，问清逍：“那屠逾让它呆这里作甚？这里有什么？他又为何猎杀那些动物？”
　　打量着石桥上那根竹子，清逍道：“怕是为了让它看着这地方，有的定然是方才那些眼珠了。至于猎杀动物，按白泽所说似是定期上山，想来是为了清山，再顺手将那些尸骸练成看山的，好装神弄鬼来吓人。”
　　他这边说着，逐风动了，握着那眼珠子似是很嫌弃，掏了个空的纳灵袋给塞里头挂腰上，而后摸出个帕子递过来让清逍擦手。
　　其实吧，也不至于，可清逍不接他手便一直举着。
　　“……”
　　摇头笑笑，接过来正那么擦着，殷涪泽跳桥上指着那竹子。
　　“那你干嘛还一直盯着它看？”
　　清逍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总觉得那眼珠子看着的，还有别的东西。”
　　方才那些眼珠子可是躲在桥下，便是滚成球逃的时候也是往桥上撞。殷涪泽一听，手极快，剑一抽便将那竹子给拦腰斩了。
　　叶轻轻在他旁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骂道：“你抽什么疯！”
　　殷涪泽抽什么疯不知道，但他脚下那桥忽然抽风了。
　　被斩的青竹霎时变枯黄，那石桥也一下子“嗡嗡嗡”震颤了起来，清逍眼疾手快一把将殷涪泽打桥上扯下来，却见身旁装在逐风怀里的海珠竟忽然飘了出来打那桥上去了。
　　昨夜被这可恶的人扣怀里拥了个够，清逍被松开往外去的时候，逐风闷闷笑着给他递海珠，清逍烫的可是头都没回。
　　这会儿忽地这么飘出来，不但上了桥，还直接落在了那竹子的断口处。这一下，似地动山摇，整个林间直接震颤起来。紧跟着，“轰隆隆”几声巨响之后，那石桥忽地一下拔地而起，而在它的桥基两侧，跟着就长出两块巨大的石头来。
　　原先长在那两块石头附近的古木直接东倒西歪往下栽，碎石跟着往下滚，千钧一发，清逍拉着逐风往后退，而殷涪泽从他手里挣出去，扑着去护叶轻轻了。
　　清逍脚下一点未及后退，逐风反客为主将他直往身后放。殷涪泽扑过去护叶轻轻，却被对方将后领一揪，轻飘飘就给提走了。
　　远远退后，待那两块巨大的石头顶着石桥停定，一行人扇了扇眼前的尘土，这才细瞧了了起来。
　　这两块石头高宽皆有数十丈，左如狮，右似象，栩栩如生，而架在它们两者间的石桥，哪里是清逍最早看见的小小一座，虽还是十尺的宽，长却要近二十丈，而原先小小的桥洞里，此时还能塞进一块巨石，只不过是因之前大半埋在土中，只露出那么一点而已。
　　石桥被这两块巨石顶起，桥心已枯的断竹上，那颗海珠金光四溢。看着它清逍惊讶不已，不由向身旁的逐风看去，对方盯着那海珠也是同样的意外。
　　叶轻轻朝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两块巨石已然愣住，而殷涪泽仰头望着那两块石头张着嘴巴，突然跑到了叶轻轻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干嘛？”叶轻轻不耐烦地扫着他胳膊拨开他。
　　殷涪泽揉着一边脑袋又凑过来，忽然问道：“叶姑娘，你前面是不是打我了？”
　　“……”
　　殷涪泽盯着叶轻轻等答案，清逍却是直接偏头盯着逐风。
　　这人同这海珠莫名的机缘就罢了，可这海珠在回浪台亮起金光，此刻又同样金光骤涨，若楠墨神君可化蛟龙腾空，那显然叶轻轻幽涧听来的故事不是假——这桐丘山，果真是楠墨神君的龙身所化。
　　就那么望着逐风的侧脸打量，清逍的目光便顺着他密密长长的睫毛落到了鼻尖停在了他的唇上。只有淡淡的血色，还是太苍白，就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就心猿意马起来，而后，那唇凑到眼前，忽然就动了。
　　“瞧够没？”
　　望着眼前勾起的嘴角一怔，清逍干笑两声，立马就偏过了头，而那两块巨石上，跟着就响起了声音。
　　“何人唤醒我们？”
　　异口同声，忽地响起，清逍吃了一惊，却见叶轻轻似是有所预料，眼睛一亮，朝前两步，忙问：“可是楠墨神君坐下的守窟狮象？”
　　“你是谁？”
　　“哎呀！快别管我是谁，你们快说楠墨神君如今在何处？还有月华神女呢？有没有同神君在一起？”
　　叶轻轻无比急切，却听那狮象巨石异口同声。
　　“你非唤醒我们的有缘之人，我们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只答他们两个——在定波珠上染了息的人。”
　　语罢，叶轻轻霎时就看向了清逍。两个石头会说话，殷涪泽这会儿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张着嘴巴跟着叶轻轻一起转头看了过去。
　　清逍没想到自己也能在那海珠上染息，颇为意外，而身旁的逐风双手抱臂看着他，没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没有推辞，清逍指了下叶轻轻，“她所问，也是我所疑，还请告知。”
　　便听那狮象巨石异口同声道：“楠墨神君神如今归窟养息中，月华神女千年前将重伤昏迷的楠墨神君送归之后便离开了。”
　　又是千年之前，清逍问道：“重伤昏迷？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们只知千年前海右洪浪滔天，海水倒灌，神君前去镇海护民，后归窟养息。结果养息未及却又带伤出山，不久重伤昏迷被月华神女送返，自此便长眠于蛟龙窟内，再未醒过。”
　　“如此，楠墨神君便是播州渔民所供奉的海神了？”
　　“不错。楠墨神君有次途径播州，遇海右浪潮倾覆，曾翻云覆海，平息奔腾。自此，楠墨神君的故事在播州口口相传，代代咏颂，播州便也有了海神祭祀的传统。”
　　“可是以百日男婴投海活祭？”
　　“胡说！从未如此，只沿岸戏灯，投食于海。”
　　“……楠墨神君可是人间四神地的守护者之一？”
　　“是。”
　　“楠墨神君守护的人间神地在何处？”
　　“海右有神岛，曰浮。随浪潮而四处漂流，无所定，世间仅始帝与楠墨神君及其神嗣方可寻得，便乃人间神地之一。”
　　“这定波珠又作何一说？”
　　“神岛有神树，名曰鱼水，乃万水之源，群鱼之宗。树乃水所化，上长鱼结珠，这珠便是定波珠，有平涛定浪之能，非楠墨神君授息者，不可得。”
　　“二位既是在楠墨座下守窟狮象，敢问这蛟龙窟在何处？”
　　“便在身后。”
　　语罢，定波珠骤然一暗，那狮象巨石“轰隆隆”一声响，竟又复归，入了地下。
　　说在身后，却是林密而不见窟，而这一切结束的毫无征兆，那石桥瞬间又成小小一座。
　　立在原地，这诸多的往事千头万绪，只让清逍觉得似一团乱麻，一时难以归捋，便只好先去将那定波珠子拿了回来。往逐风跟前一递，对方跟着就给他推了回来。带着十分的执拗，逐风道：“你的。”
　　从来都拗不过这人，清逍笑了笑收进怀，朝叶轻轻走了过去。
　　叶轻轻这会儿，还盯着巨石消失的地方在原地愣着，清逍走到她跟前没有叫她，只在一旁等着。
　　殷涪泽张大了嘴巴眨着眼，看着随清逍而来的逐风，问道：“大哥，这俩儿大石头就这么消失了？”
　　逐风将他又张开的下巴给推上，“不然？”
　　殷涪泽忽地一下跳起来，直往石块消失的地方跑去，握着剑敲敲打打起来。
　　“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照这种情况合该是它们一说完，那蛟龙窟便霎时自它们身后出现，而后一道金光亮起，伴着一声龙吟，有游龙自窟中而出，然后载着我们腾云驾雾……”
　　他不甘心地蹲地上敲着，还用剑挖了挖，清逍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逐风却不动声色地踱过来，将殷涪泽的身影用他那张脸挡住了。
　　屈指在他脑门一敲，清逍失笑道：“何至于？”
　　逐风吊着眼角眉一挑，颇有几分拿乔。
　　“至于。”
　　清逍笑笑又看回叶轻轻，对方愣了一会儿，可算是有动静了，迎着他的目光唇动了动，手一挥道：“哎呀，我说我说，没想瞒你们。”
　　她踢了一脚那石桥，冲清逍道：“我出了都灵山，除了寻神女小神君，还在寻楠墨神君。我知道神地在海右，但我去过好多次，一次也没找着。包括这播州活祭的习俗我也知道，反正同都灵山开始活祭的时间差不多，嗯……大概就是五百年前，五洲州至存放处开始起火的时候。如今这播州虽也依旧供奉着海神，却早就不知海神是谁，也根本就不知道楠墨神君定海的故事了。”
　　殷涪泽地上敲敲挖挖了半天，听着这话茬，立马蹦过来问了。
　　“那楠墨神君定海的故事是怎样的？”
　　叶轻轻白他一眼，蹲那桥上，看了看清逍，还真讲了这故事。
　　原来是千万年以前，海右那片汪洋汹涌无常，周遭渔村常因海水倒灌而被淹没，无数渔民因此无辜丧命。有一次，海右万里晴空风云忽变，只转眼间便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出海渔民见状忙撑船归岸，但疾风骤雨顷刻而至，只一会儿便惊涛拍岸。眼看着浪潮又一次要倾覆，船上渔民绝望不已，就在这时，自那海天交接一片黑暗处，金光乍现，一神君化身蛟龙，从天而降。
　　便见那蛟龙如披战甲，身抵万里雷霆，游于狂风暴雨间，纵浪引涛，直将万尺怒潮揽回海中央！而后游龙摆尾，只凌空一拍，便见海怒止息，暴雨骤歇，光破层云！
　　渔民见状，纷纷跪拜，待抬头，却是只闻一声龙吟，那蛟龙早已入海。自此以后，但逢海水倾覆，总见游龙破海，以身抵浪，于空止难。自此，渔民这才得以安居乐业，接绍香烟。
　　“也是自那时起，渔民自发为楠墨神君塑像立庙，播州也开始有了海神祭祀的习俗。”
　　这时，清逍看了眼石块消失的地方问叶轻轻。
　　“既是楠墨座下，却因何化石而眠？”
　　“因为那狮象与楠墨神君神息相通，同眠同醒，但凡楠墨神君养息，它们总会化石。”
　　闻言，清逍了然一笑，转身向那桥心而去，而一旁的逐风跟着便将剑抽了出来。
　　殷涪泽不解道：“这是要做什么？”
　　清逍头也不回，“入蛟龙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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