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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吃饭
2500年4月,天狼九。
陶思桦裹紧外套徘徊在阿弗洛狄特大剧院门口,顶着倒春寒等制作人。
从两周前开始,他一直在这间剧院参与一个音乐剧项目。角色虽然小,但人设出彩,他有信心能给观众留下印象。
之前录制的节目红得莫名其妙,连在剧院都能偶尔碰出认出他的。但演技和唱功都受到不少批评。陶思桦心里有数,过往只能说为了挣口饭吃尽力了,远远谈不上“努力”。因此最近两个月闲暇时一直在培训,自觉有一定进步。
他正在等的制作人就是在培训班期间认识的,那人手上在筹划一个原创项目,攒局的时候与陶思桦聊过,是一个以二十年前星盟背景的传记类题材。
通讯器响了一次。是祝庭安发来消息,说今晚回家吃饭。
陶思桦没来得及回复,被制作人喊住了。风度翩翩的年长男性自有一副令人信赖的姿态,说话时不紧不慢,真诚和善。
“于老师。”陶思桦打了招呼。
于逍是从旧星朝闻城最有名的影视学院毕业的,履历颇丰,参与制作过不少知名项目。陶思桦还向秦居安打听过,对方一改不正经的常态,说于逍此人惯会攒动资源要陶思桦考虑一下。
陶思桦没怎么考虑。他急需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因此要努力抓住每一个橄榄枝。
于逍从台阶上走下来,向陶思桦说:“刚才在门口还看到你粉丝了,现在红起来也得有一点架子才行。”
陶思桦不太好意思,摸摸冻红的鼻尖:“也没有啦,您今天很忙吗?”
天狼九的大剧院不比以前在海神星工作混乱的时候,需要他表现得更体面。陶思桦一副礼貌乖巧的模样,总是容易讨喜。
于逍与他一起下台阶,说起音乐剧的准备工作:“你也知道,天狼九这个地方最重要的是人脉,知道什么人能干什么事、能找到什么人。你亲戚介绍你来的时候,一定都和你说过了。”
陶思桦点点头。在大剧院的小角色是祝庭安找人介绍来的,打了声招呼,只说是亲戚,剩下的全靠陶思桦自己。
也不知道是哪门子亲戚。陶思桦忍着没吭声。
“是你什么亲戚?”于逍问,“你别误会,剧院这边关系复杂。出于项目考虑,我得多问一句。要是实在不能说就别说了。”
陶思桦犹豫片刻:“也不是。就…算是我哥。他不做这一行的。”
“噢,那没关系。你和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于逍在台阶上停下,耐心提醒,“这里人都很在乎这些。下次有人问,你得借着他的名义给自己抬身价。”
“我不…”
陶思桦刚说了两个字,被于逍摆手拦住:“你不想给人家添麻烦,这是小孩才会有的想法。别人看待你,也是看待你身后的人。你天然已经有站队了。除非,别人非常不希望和你扯上关系。”
陶思桦愣在原地,冷风从衣领往内钻。于逍伸手替他拢了拢衣领,温和关切,又十分抱歉:“不好意思,我弟和你差不多年纪,当家长的总是容易话多。你就当我啰嗦。”
“陶思桦。”
他闻声扭头。台阶下方的路边,祝庭安靠在越野车头,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家长来了?“于逍开玩笑道,“快回家吧,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于老师再见!”
陶思桦飞快跑下台阶,扑到祝庭安跟前时猛地停住。
“那是谁?”祝庭安的视线越过陶思桦,语气有点差。
陶思桦丢下一句“朋友“转身上了车。
这两个多月来,祝庭安好像完全退出了他的生活,早出晚归,很少能碰面。好在注射完第一针生物素稀释剂后,陶思桦发热的情况好转了不少,不再依赖于夜晚的安抚。
陶思桦的心情却很差劲。他变成了一个白吃白住的室友,祝庭安不开口赶他走,他就赖死在原地。
今天祝庭安难得过来,陶思桦原本是高兴的。但他一开口就是管教的语气,令人十分不爽,连带着那点惊喜都浇灭了。
“你就不能在意我一点吗?”陶思桦盯着车外,小声质问。
祝庭安替他关上门,绕到另一边上车。盯着陶思桦系好安全带,又说:“别和那样的人走太近。”
“什么样的人?”
“看着不像好人。”
陶思桦抿住嘴唇:“人家是制作人,我不上赶着哪里有工作。”
话说完,感觉语气不太好,悄悄看祝庭安。
祝庭安没生气,也没再说什么,手伸过来时陶思桦下意识用脸颊去贴。
结果只是落在衣领上,轻轻扫了扫。
……也没灰啊。
陶思桦别过脑袋,闭目养神:“你想管我也不是不行。但是当我哥就不能管我。”
眼睛眯起一道缝,看见祝庭安开了音乐。
“好。”祝庭安回答道。
陶思桦以为他是要再考虑一下,结果从那天起,祝庭安更不管他了。多晚回家都没关系,有一次大着胆子喝得不省人事,在沙发躺了一夜都没人理。
陶思桦心里又堵又慌,索性避开了所有能碰到祝庭安的时间段。早上祝庭安走了他才起,晚上祝庭安睡了他才回。周末两天都泡在剧院,连条消息都收不到。
偶尔碰上祝庭安了,陶思桦只是浅浅打招呼,多的话一句都不肯说。祝庭安问他音乐剧怎么样了,陶思桦让他自己去看平台号发的视频。
祝庭安出任务的时候会留消息,家里只剩陶思桦一个人。他知道过几天洗衣袋会出现骇人的血渍,但他也没资格多问。顶多买两瓶酒精和伤药放在柜子里,提心吊胆地看新闻,希望里面没有熟悉的名字。
有时候陶思桦会生出极其阴暗恶毒的想法。要是祝庭安死了他就去殉情,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要是受了重伤没死成,也只有陶思桦愿意照顾他一辈子。每次想到这里他又唾弃自己,晚上等到有人开门回家的声音才能入睡。
幸好工作越来越多,忙得人晕头转向,能够分心胡思乱想的时间大大减少——至少陶思桦是这么骗自己的。
大约一个月后,于逍的音乐剧项目有了新的进展。
陶思桦被邀请去和主创团队共进晚餐,出席的还有几个投资方和剧院的人。那天到场的艺人不止陶思桦一个,还有一位是挺有名的剧目主演。
席间众人高谈阔论,讲的是圈中风花雪月,以及这个项目多么有市场前景。那些被描绘辉煌的梦想带来不真切的实感,让置身于其中的人飘飘欲仙,仿佛下一秒就能美梦成真。
那位鼎鼎有名的男艺人真情实感地吹捧着在座的人,顺从的态度和在台上的角色完全是两个人。陶思桦看见他前倨后恭,连表演都充满艺术。
和他一样,陶思桦作为后辈一直被劝酒,有两次他忍无可忍时,于逍微微倾身拦住他,替他说了话,酒也替他喝了。
“于老师,这不行。让小陶自己喝,不喝也行,把外套脱了——”席间一位大人物摆摆手。
于逍笑了笑,将陶思桦挡在身后:“赵总,不能这么欺负小孩儿。到时候上了台,还得看思桦的。”
“成年啦哪里还是小孩子,再说于老师你自己胃病也没好。小陶,你自己选,要么让于老师替你喝,要么你——脱件衣服。”意味深长的笑容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席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于逍连忙陪笑,手握住酒杯时因身体不适抖了一下。陶思桦看在眼里,心情却格外平静。
他拦住于逍,面无表情地闷完了一杯高度数的白酒,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了。坐门口的人本来想拦他,被于逍推开了。
洗手间的水槽哗啦作响。清新高级的香氛很快冲淡了异味。
陶思桦冲了一把脸,水汽冰冷,扑灭梦幻泡影。
一只宽厚的手掌搭上的肩膀,递来纸巾。于逍的脸上是十足十的关心:“思桦,你别介意。他们喝多了,说话是难受些。”
“嗯,我理解。“陶思桦点点头,撤开半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于逍的手。
“怎么?“于逍忽然变了脸色。
陶思桦吸了吸鼻子,说:“我先回去了。”
出门的路却被挡住,于逍皱起眉:“你别任性。人家还是很看好你的,等下回去说两句好话,你再陪人喝一杯,不会有事的。”
“于老师,我以为我们在谈剧,”陶思桦提到另一位艺人,“我们是同一个角色的候选人吗?是安排 AB角,还是怎么说?”
于逍脸色一沉,语气也开始重:“这事后面再商量,不该你关心。”
“那我今天是为什么来?”陶思桦问。
于逍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原先的风度一扫而空:“你是蠢吗,有人会无缘无故给你资源吗?你要拿什么去和人家比,是你的表演,还是你的脸?你看清楚了吗,你的优势在哪里!”
陶思桦愣在原地,于逍见状,语气又温和了下来,慢慢靠近陶思桦:“思桦,你看,这个事已经快定了,你也不想半途而废吧?你现在已经小有名气,再在天狼九打开市场,以后的事都是顺理成章。你如果不愿意陪人喝酒,道个歉也行。”
扑面的酒气令人作呕,手指按上陶思桦的脖子,冷得毛骨悚然。于逍打开手指,在细长的颈部慢慢丈量。
陶思桦一把挡开他的手,刚打开盥洗室的门,迎面撞上了熟悉的气息。白月如灯,夜海像大理石地板。
“和谁道歉?”祝庭安拎住他的后颈,小孩儿脸颊发烫,绷着脸不肯说话。
于逍记得他,是陶思桦那个所谓的哥哥。他不作过多揣测也知道二人关系不好,陶思桦一看就是没有主人的宠物,现在还因为排斥不断挣脱。
他主动礼貌握手:“你好,我是阿弗洛狄特剧院的合作方。真巧啊,今晚我们在这儿谈项目,刚讲到思桦的角色。是不是啊思桦?”
停在半空的手迟迟没有收到回应,于是转向挣扎的陶思桦,要救他于水火。
祝庭安将陶思桦拎到身后,单手制住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于逍:“合作方?你在朝闻城的诈骗记录竟然没有影响你的声誉?
陶思桦呆呆地抬头,只听祝庭安戏谑地开口:“我都不知道大剧院什么时候参与空手套白狼的合作了。”
“你……”于逍被揭穿之际不怒反笑,忽然灵光一现,“我虽然不清楚你是做什么的,但是你用什么资格查我,都属于违规行为,随便去投诉都够你喝一壶的。我告诉你,我祖上三代都是莎士比耶市的血统,这里的规矩——”
祝庭安勾勾嘴角,长靴狠狠地踹上人的膝盖。
“这里的规矩,我说了算。”
在于逍充满痛楚的哀嚎中,祝庭安一把揪住陶思桦的头发,咬牙切齿:“他说的没错,你是真的很蠢。"
陶思桦眼眶泛红,嘴唇紧抿。他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心急了一些而已——谁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会动心?人人都想着天降好运,他早知道这次踩过的坑下次就不会踩。
其间委屈都是他自找的。他认了。
但祝庭安不放过他,拎着他回到了吃饭的雅间。那里早就多了几个没穿制服的“地痞流氓”,间差着问还有谁参与了这起疑似诈骗的画饼项目。
被丢回来的于逍左思右想找不到纰漏,对方来者不善,好像拿捏准了证据,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天灵盖上敲打。
祝庭安懒散一坐,指着陶思桦问:“刚才谁让他喝酒来着?”
喜欢喝是么,那就多喝一点。
祝庭安大方请客,又加了一箱烈酒,在座起哄的要脱衣服的一个都不能少,非得盯着直到满意为止。
陶思桦蹲在他旁边,半天不吭声。他没见过祝庭安这样,面不改色游刃有余,只能闻到那若隐若现的怒气和杀意。
自从打完稀释剂,他能闻到祝庭安的时刻也少了很多。他歪头瞧着祝庭安,垂在椅边的手指偶尔经过他的后脑勺。
从酒店出来后,祝庭安把一身酒气的家伙扔进了车。
他在车外抽了一根烟,再开门时,副驾驶位上的人缩成一团,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也挡不住滑到下巴尖的水渍。
“你哭什么?“烟后的嗓音低哑,还凶。
陶思桦蒙住脸,微微发抖,好似控制不好情绪。
过了一会儿,祝庭安轻轻将他拢到怀里,一遍一遍地轻拍他的背:“七七,没事了。”
陶思桦埋在他肩上,小声说:“你吓到我了。”
祝庭安想说明明是你吓我,今晚是来查案恰巧碰到的,天知道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后怕。话到嘴边化为笨拙的哄慰:“下次不会了。我想让你高兴一点,好吗?”
陶思桦不高兴。闷在心里的都是委屈。他控制不好掉眼泪当然不是因为被吓到,而是强烈的自责。
祝庭安不是不管他了么。
……是他又给祝庭安找麻烦了对不对。他也不想这样的。
“七七,别不开心。好几天没见了,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祝庭安跟哄小狗似的,还打开了一包营养剂喂到嘴边。
陶思桦气得想咬他。谁要吃这种东西!
那人见他有了力气,眼底浮出一丝笑意,收走了不好吃的玩意儿。
祝庭安家的小区前面修路,车停在商业街另一头,只能走回去。
酒气又冒上来,陶思桦一路摇摇晃晃,双手插兜,不肯让人靠近。醉意朦胧的时刻也发酒疯,拽着祝庭安的肩膀问他喜欢月亮还是星星。
不回答就不准走。
少年仰着脸,眼眸又圆又亮,像海神星彻夜闪烁的星光。
“星星。”祝庭安回答道。
陶思桦“嘿嘿”一笑,扭过头继续往前晃悠。
一直到一家亮灯的商店门口,好奇的脸都贴上玻璃。
一只又大又白的玩偶挂在橱窗中,两只长耳柔软多毛,一看就很好摸。
…哈喇子都要落下来了。
祝庭安拦住差点报警的老板,无奈地打开通讯器:“这个,小猪,多少钱?”
“那叫海姆斯,现在特别流行!”老板纠正他,打出价格,“喏,整个系列最稀有的、最后一只限量款,全天狼九都找不到下一只。在二手市场都不会少一分。”
祝庭安回过头,只见陶思桦还贴在玻璃上,眼神迷蒙无辜,又透着十足认真的喜爱。
“能便宜点吗?”
一箱子酒占了一半工资,加上这个,下个月的工资都要预支出去。
“不可能!总长来了都是这个价!”
“……”
门外陶思桦等得发抖,眼见着大白玩偶从橱窗里消失,恋恋不舍地呆在原地时,迎面被玩偶抱了个满怀。
他咯咯地笑起来,心满意足地抱紧新的伙伴,仰头看着祝庭安。
祝庭安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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