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月

　　多年后的年底最后一天。
　　“干妈！”不远处，小小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穿过马路，冲着江拾卿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哎呀，我们晴晴跑慢一点啊。”陈喃蹲下来轻松地一把抱住小姑娘，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脸，软乎乎的。
　　“程晴晴，下次不许跑那么快了，过马路危不危险啊。”云蓝一路走过来，训斥了女儿几声，神情严肃。
　　小姑娘胆怯地抱住江拾卿，江拾卿护崽地把她护在身后：“蓝蓝，你别那么凶嘛，小孩子不能凶的啊！”
　　“江拾卿！你就知道惯着她！”
　　耳边传来云蓝暴怒的声音，她全然当作没听到：“别理你妈妈，干妈带你去吃好吃的，走走走。”
　　“好耶！”小姑娘笑得眼睛亮亮的，牵着江拾卿的手就跑。
　　云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的一个大人一个小孩，无语地跟在后面。
　　路过的人群嘈杂，外边天气质量不好有雾霾，全市的人都戴着口罩。
　　江拾卿给小姑娘调整好口罩，等着红绿灯在十字路口行人道调绿灯的一刹那，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下雪啦！”小姑娘奶里奶气地伸出手摸着雪，笑盈盈的。
　　江拾卿低下头看着小姑娘一起笑起来，她们三人迈着步子走在斑马线上。
　　她和无数个人擦肩而过，有个人离她最近。
　　她卷卷的发梢擦过他的肩膀，雪花落在她的卡其色的大衣上。
　　两人不为所动地路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心上像是有自然反应一样，突然一颤。
　　江拾卿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过头，她松开了小姑娘的手，站在原地看着千千万万戴着口罩远去的背影。
　　那个已经拥挤在人群里，离她只有一两步的背影，格外显眼。
　　她眨了眨眼，看着那个背影发呆，看着那个熟悉，见过千千万万次的背影，眼底有一阵迷茫。
　　“干妈！快走！不是要给我买好吃的吗？”小姑娘喊着她。
　　云蓝也一起催着她。
　　江拾卿回过头笑着跑过去，和林云蓝一人一边牵住小姑娘的手。
　　她弯下腰，开着玩笑：“我们现在就去买好吃的，不带你妈去！”
　　“好！”
　　小姑娘和江拾卿笑得清脆，笑声融在大雪里。
　　云蓝就看着江拾卿拉着自己女儿要跑远，气急：“江拾卿！”于是追上去。
　　在远处另一边，那个和她擦肩而过的男人听见人群中的笑声转过身来。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大衣，脸依然隽秀，皮肤很白，鼻骨有颗痣。他看着前边结伴走远的三人，他被笑声所感染，望着美好的画面笑了一下。
　　随后，他也转身走远。
　　他们都转过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拥挤在人群里，也消失在人群里。
　　她没有认出他，而他更不知道那个当年在他聚会上询问江拾卿的那个名字，就是眼前他注意到的那个人。
　　那大概就是遗忘吧，江拾卿在不知不觉中，终于还是失去了原本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他的本事。
　　遗忘开始消散。
　　她终于无法再在人群里第一眼认出陈沂林，失去了喜欢的那个超能力。
　　那人淹没在人群里，那光暗了又亮。
　　却从不是我的光。
　　年底最后一天，他们一帮朋友相聚一起跨年。
　　许菲菲依旧丁克，关楚琳生了女儿。
　　顾叶有了个儿子，他也和云蓝和解很多年了。
　　在饭局上，热闹一片。大家各自聊着自己的孩子，说着过去那点事。
　　饭后大家聊天玩手机，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也玩不来以前那些年轻人的活动。
　　云蓝口不择言地聊起她写文那会儿：“可惜卿卿后来不写书了，不然微博粉丝多得肯定能吓死你们！”
　　全场都安静下来，云蓝见状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慌张。
　　江拾卿却没有介意的样子，她笑了笑附和了句：“没办法啊老天赏饭我不想要。”
　　全桌人哄堂大笑，气氛大好。
　　她低下头，笑里夹杂着苦涩。
　　江拾卿是因为云蓝的这番话，才想起自己那个微博号的。
　　她没有参与那些话题里，都是几个父母聊孩子的，她觉着自己实在是格格不入。
　　江拾卿跑到阳台上吹冷风，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把之前卸载的微博下载回来。
　　下载回来登录后，她翻了翻自己的关注列表，只有一个人，是个已经注销的账号。
　　江拾卿愣了会儿，心底了然。
　　再点开私信她才发现仍有人再给她不断留言。
　　清一色地询问她：
　　【那最后你释怀了吗？】
　　甚至有一个读者，在每一年的最后一天，都会发一条：【耿耿，你今年释怀了吗？】发了整整十年。
　　她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打出了“释怀了”这三个字，可又指尖一顿，却无法发出去。
　　因为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释怀。
　　她只是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再刻意地想起他，不再去询问他的近况。
　　但在那段青春里，他一直都是她最大的遗憾，也是她当过胆小鬼的痕迹。
　　不过人是没有办法永远停留在原地的，就连时间都会悄悄地催着她往前走。
　　就如她微博最后一条写的那样。
　　一切的遗憾终有尽头。
　　遗忘，是一切遗憾的尽头。
　　过去她总在等时间给出答案，于是她等啊等啊，后来才发现时间不会说话，答案早在时间里了。
　　她开始遗忘陈沂林，从一开始提起遗憾，脑海里总会第一个想起他，到慢慢的样子模糊，声音也不再清晰，她印象里只记得他的名字了。
　　这就是时间给出的答案。
　　遗忘是没有声音的，和暗恋一样。
　　大家都在往前跑了，没有再回头。
　　江拾卿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她翻遍了自己发的微博，目光最后还是定格在那张愿望绳上。
　　照片里有着各种不同的愿望。
　　考试好大学！
　　物理请善待我！
　　祝父母身体健康！
　　她拍下了最清晰的那一张，照片里那条绳子随着风被轻轻吹动，暖色的阳光洒在上面，是当初她写下的那句话。
　　只有陈沂林的名字，没有C。
　　江拾卿看着那行字，释然般松了口气，屋子里的小朋友们大声闹着笑着。
　　她交到了很多朋友，有了一个很喜欢的工作，在好好生活。
　　你看，大家一切都好就好了，释怀与不释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陈沂林这本书完结的第十年。
　　有粉丝登上微博发现，江耿主页十年没有修改的简介介绍被删除了，留下一片空白。
　　十几分钟后，新的一年凌晨零点。
　　江耿微博注销。
　　那个装满她暗恋记忆的微博，消失得一干二净。
　　像是从没有来过。
　　外边又下雪了。
　　她伸出手，够着空中的雪花，掉在手心里凉凉的。
　　一个夏天的心动，无数个春秋冬日的怀念。
　　长夜太漫长了，那只是遗憾只是执念。
　　记不清了，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不再那么深刻了。
　　那赤忱又隐晦的喜欢，也该告一段落了。
　　江拾卿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雪景，目光放远能看见亮着灯的教学楼，那是苏市一中。
　　她所有故事开头的地方。
　　那其实就是一段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往事，绘成故事都略显平淡。
　　既然是一场戏，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将这场暗恋独角戏演到了极致，终于也迎来了退场落幕的那一天。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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