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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
小屋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一只立式挂衣架还在孤零零地站着。何祏看着那个衣架,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件衬衫曾被人挂在过床头,也曾在最后被人妥帖归置,可偏偏是归置它的人忘了它领间袖口的深情,亦忘了那些被藏于阴暗裂缝中的挣扎和往昔——庭深小院依稀如昨,他从未将它丢弃,它此刻就躺在那把墨绿色的伞边——它先于那把老旧的伞,在那儿待了好几个月。
成了他灰暗穷途中仅剩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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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穷途里,他先是把自己关了禁闭。晦暗屋子中唯一的光源来自门缝外的世界。他将自己与世相隔,不是厌弃阳光,而是那个阳光里有不该被晦色吞噬的人。
那是他深爱的人。
那本该是极致的黑暗,却有那么一个人,总想给他添点光。
“何老板,别自己一个人闷着了,和我说说吧,好吗?”
门缝中不再只有从外面漫进来的微弱的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频晃动的光束。那道光束顺着狭小的缝隙漫无目的地在储藏室里四处乱晃,毫无规律可言。
是解故在打着手电往里照。
明明半小时前,那双浅棕色的眼里还洇了些水,长睫轻颤,给失光的眸子蒙上最后一层薄弱的遮挡。
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仿佛顷刻间就失了灵魂,连带着何祏都觉得,自己脆弱得可笑。
解故低声和他说着话,何祏甚至能想到解故靠坐在门边的样子。
他应当是抵着门和自己说话的,声音虽轻,却因为两人极近的距离,解故说的每个字都能顺着耳廓,直直落进何祏的心底。
何祏那时也是靠坐在墙边的,手电打进来的光每次都是先划过他后才溜进屋里的更深处。他正对着门,就算被晃到了眼,也只是眯缝一下,然后继续盯着那道光束看。
其实在极暗的地方,光照应是刺眼的,可何祏却觉得那是味能压住他浮躁心绪的温和的良药。
就像是绝望沼泽中唯一的藤蔓,能拉住他,将他带去充满了光亮的地方。
他一瞬不瞬地如入定般看着,直到门缝里被塞进了一件东西后才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那是他的手机,被解故从外面一点点推了进来。
“何老板,你不理我可以,但不能不理手机吧?万一那只小橙子又有什么事要找你,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说。”
解故刚说完,地上的手机就亮了一下。
不可能是陈橙的,何祏早在回来之前,就把工作上的事都交代过了。
这么巧,只能是解故了。
何祏拿过手机,屏幕上是解故发来的视频通话。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大概就连解故自己都没抱太大希望。他原本只是垂首盯着屏幕,接通的那一刻,浅棕色的眸子明显闪过了一丝惊喜,那一丝惊喜透过屏幕,在灰暗的屋内熠熠生辉。
解故把手机举高,他总算从地上站了起来,边走边笑着对何祏说:“OK,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记得把充电宝也拿进去,给你塞着了,哦,数据线也在。好了,站长同学,本垃圾现在,要回去睡觉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从楼梯下储藏室的门口,慢慢走到二楼主卧的床前。
他侧卧进枕头里,轻抿着的薄唇嘴角一弯,笑着对何祏说:“何祏,晚安。”
卧室也没点灯,两人仅靠着屏幕的一点亮光互相对望着,似乎都想在黑暗中将对方的轮廓描画。
喉间有些干涩,解故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那句一如往常的问候。
何祏低沉的嗓音总能透着点缱绻,他准备了好久,才终于回了久等的心上人一句:
“晚安,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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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他关了自己两天。
他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他清醒着,枯坐在那间了无生息的暗室中,每时每刻都在和那些如附骨之疽般的狂躁相抗。他像是被极致的黑暗夺去了视觉,常会茫茫然不知几时几分——若没有解故。
他仅有的能得以喘息的机会皆来源于那个人。他的爱人总在竭尽所能地将外头的暖阳转送给他,但其实那都是些外物,只有他似炽火,能熔尽这默室中所有的沉闷。
解故像是也知道这些。他给他发了很多消息,每一条都是视频,每一段视频中都有他自己出镜,就算只是简单的一句早上好,也是。
那两天是春节里少有的晴日,天气暖和得像是初夏,倒不像是才刚过立春。
解故上身只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衬衫,面料轻盈,很薄。春风经过时,会顺从地随着它飘散开来,畅快、安逸,一如解故在阳光下对着何祏开怀大笑的样子,那道浅绿色的身影成了封闭屋子里独一无二的春景。
明明是去上班的,他却像是去了海边度假。
他会在堵车的路上,对着镜头和何祏抱怨,也会在下班后在鸾尾街上闲逛,买上好几袋甜品,一件件展示给何祏看。
“快看快看!我终于买到了!”屏幕上是被放大了的甜品,因为镜头凑得太近,画面有些模糊失焦;但何祏还是认出来了,都是解故喜欢的口味。
画面被人切了回来,角度被压得很低,就像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镜头里,解故端正坐着,只偶尔朝屏幕瞟上几眼。
他用气声对何祏说:“何老板,你管不到我了——我先吃啦!”然后,他将手机摆正,慢漫悠悠地,一口一口地吃给何祏看。
何祏笑了下。
是因为还在人家店里,所以解故才会这样,一举一动尽显骄矜高贵之态。
解故吃得很慢,豪门小少爷的姿态显露无疑,间或还有服务生给他续咖啡。何祏算了算,咖啡续了三次,甜品吃了五碟,像是套了少爷壳子的饿鬼。
等他终于吃完,就是下一条视频了。解故走在繁园的砖石路上,给何祏看他手上的袋子:“何老板,我刚给你试过了,还不错,所以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他眼尾微合,坏笑地肆无忌惮,毫不遮掩。
他知道,他的何老板是个味觉毁灭的苦食党,虽然总是乐于看他吃甜品,但轮到何祏自己却不行,何祏每次对甜品的态度,就是只要解故不说,就都是浅尝几口就作罢;而这回......解故必然不会放过他的何老板。
这个视频的最后一帧,是解故站在A栋的楼下。他背后有不少新芽抽枝拔节冒了个头,那是一年初始的生机,可在何祏看来,却都比不上这一身浅绿更有活力。
岁月往来,似乎只有这个人,是他妄海沉浮中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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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祏坐在那张窄小的床垫上,顺着时间一条一条地往下翻。
每条视频里的解故都是笑着的。他自由如风,却总是围着他转。
最后一条是在盖亚大厦,视频里有两个人,一个解故,一个陈橙。
陈橙看上去非常困惑,他不解地看向镜头:“大老大,那个,你到底是要干嘛啊?”
视频里传来了极轻微的纸张抖动的动静,紧随其后的是解故的声音:“啧,我不说了嘛,就把你刚说的那些再重复一遍就行。”
陈橙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当然,解故也不是。只见陈橙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照本宣科般读道:“周涌说,你再不回来故庭的项目我、不是,他就自己吃了,还有那个狗——大老大,这是在公司,不能这么骂的......好好好,我继续我继续——还有那个,”陈橙无声做了个口型,“焦莫诩,被老,额,被焦、焦世才训了,够他忙上一阵子了,所以你快回来吧,一组不能没有您啊老大!小陈想呢呜——呜呜呜!”
后面两句倒是说得真情实感了,只是最后被解故一张A4纸给捂了个彻底。
画面一转,解故也来到了镜头前,他轻咳了几声,说:“何大监,你也听见了,你再不来,我故庭可就连夜跑路了——”
“哦也不是我想跑,就是我手下的那些个小屁孩儿他们待不住,心急得要死,我这个当老板的,啧,总不能故意折磨员工吧,是吧,小橙子。”
陈橙在后面迷茫看戏,他看看镜头又看看解故,突然顿悟般两手一拍:“老大,是我疏忽了,原来你吃这一套啊!”
解故蹙眉回头,他眯眼瞪向陈橙,警告这位小助理不要轻举妄动,怎料陈橙见状立马原地开溜,跑开前还不怕死地嚷了一句:“解老板,你骗我!老大——原来你真是——妻管严啊——”
屏幕上只剩下解故一个人了,他要笑不笑地对何祏说:“何老板,十分钟后回我电话,不然你的下场......呵呵,就和你小棉袄一样了。”
解故朝陈橙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视频在一片晃动中停止。再往下,就是2月6日下午3点的语音通话记录了。
而如今再往回拨,也不会有人接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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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在二楼,正对着楼梯。二楼还有个小客厅,小客厅的窗总是半开着,风会顺着走廊溜进每个屋子,在楼梯口停下。
何祏将页面往上滑,又点开了前面的一段视频。
解故的消息在2月5日的下午有过相当长的一段空缺,直到当天晚上才给何祏发来新的视频。
视频里,解故就站在书房的书架前,他用玩笑的口吻充作旁白:“小黑啊,你说你好好一艺术品,长这么漂亮,到底是谁这么狠心,非要让我拿你来防身呢?啧,明明厨房里趁手的道具有的是,再说了,我这么厉害,真打起来,也不见得就是我输吧?你说对吧,小黑。”
黑雾般的匕首在画面里晃了晃,游走在刀身上的简朴雕纹清晰可见。这虽然是件藏品,却也是把开了刃的刀。刀口锋利,似是连光都不能在上面毫发无伤地流连。
解故仍在画外说着:“虽然你真的很帅很酷很好看,但是,抱歉啊小黑,你太冷了,我们两个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啊黑哥,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待着吧。”说完,他把匕首放在了柜格中一个深黑色的木制架上,又从旁边拿过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皮套,颜色和匕首一样,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很合身。
手机被摆在了一旁,解故一边给匕首把皮套穿好,一边跟哄骗小孩儿似的继续和匕首聊天:“黑哥你看,我给你买了件衣服,既保暖又好看,和你一样酷。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贴心?咳咳,那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你酷毙了的衣服陪着你吧,我就算了,陪我,你老大才够格。”
他凑到镜头前,笑容在书房惨白的灯光下漾起一片暖意。他笑着问向何祏:
“是吧?”
“站长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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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何祏在2月4日的晚上,担心自己会伤害到解故才拿给他防身用的。
——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过那样的举动,而解故也从未想过要用。
所以它本应待在书房,被好好安放在其中的一个柜格中。
但眼前的柜格空空荡荡,既没有匕首,也没有木架,哪怕是那人专门为它定制的皮套也不见踪影。
何祏没来由地想到了向萧回。那次在他家,向萧回就是在这书架前醒过来的。
向萧回苏醒前一直看着这格柜格,他那时的表情,就是解故当时,站在这里的心情吗?
书房渐渐憋闷起来,何祏将手轻轻搭在了书架上,胸腔渐渐地变得和那格柜格一样空荡,泛起阵阵的酸楚。他只能不断强迫自己想想别的东西,悲痛无益,他总要为解故再做些什么才行。
1301没有遭人入侵过,仅有的几位访客也都是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匕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匕首不会凭空消失,除了自己,除了他自己......
我会拿它做什么?
太阳穴突然如被敲打般产生一波又一波的钝痛,何祏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他双目紧闭,把头抵向书架,意图让那把梦中的匕首愈加明晰。
然后他成功了。
他甚至感受到了那只握着匕首的手,正被热气盈盈的鲜血覆盖。
只是对面换了个人,那不是他之前梦到过的人!
虽然场景相似,但这人显然没那梦境中的狼狈。他头发不长,却看上去如海草般杂乱。
那是张完全陌生的脸,若不是眼眶的眸子还在颤动,几乎分辨不出半点活人的气息。
他就那样木着,无论何祏如何殴打也没做出任何还手的动作抑或是躲避。
他身后停了辆车,车灯明晃晃照着二人,让何祏除了眼前的这个人外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场单方面的碾压性的厮杀。就在何祏拳拳到骨,仍在下死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似吟唱,它饶有趣味地在对何祏颁布指令。它说:
“叶途,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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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板做完梦了,要清醒了,所以接下来几章的视角百分百主攻。
咦,那啥时候主受呢?咳咳,别急别急,解老板加载ing......
大家看文愉快呀~天天开心~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