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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是梦中
及至这时,他才总算恍然初见她时那份熟悉感的由来:原来花千树即是当年天涯何处曾被一位小仙子折下的那朵雪花莲。
犹记此花娇气得紧,当初为重新养好她,他可真真耗过不少心神,甚至不惜倾了数缕仙力护着。想来也正因此,她才未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只是不知如何机缘巧合,竟混混沌沌投了凡胎,还顺带承袭了他的闻香识物之能。
羁绊这样东西最是说不清道不明,时而胜记忆一筹,时而又逊运道三分。
她拨开隔世尘灰,坚定朝他奔来,他却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看她被人折下、任大火焚了她的家、一载有余等不来一场东风、害她在阵中痉挛发抖却无能为力……
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仇还未报,他凭什么一死逃离这一切责任呢?
阵法生效的前一刻,叶放幡然觉醒,捻了记仙诀,遁离了脚下那方土地。
隐匿在群鬼中的白皮怪物嘴唇动了动,好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亦或许是句有趣的喟叹,继而剥下那层白皮,魂魄不知朝着何方遁去。
一瞬天寂地静,八方鬼气散尽,惟阵中鲜血仍然赤红,仿佛还留着余温。
……
叶放一下一下扣在膝上的食指终于顿住,自回忆中抽身,淡淡开口:“如二位所见,我命固轻,故人情义却重,因而无法轻易赴死,亦未敢苟且偷安。千年倥偬,心力尽凝花海一片,今有幸传下闻香识物之力,我心深慰,自此既无死之遗憾,也没了生的理由。”
“闻香识物之力为何竟遭冥界如此忌惮?若是因其可辨仙鬼这点,我觉得不太能说通。毕竟除去霁月这种身份特殊些的,事实上三界中绝大部分生灵属性极为明显,根本无需凭气味来辨。”长久的沉默后,羲泽一开口便说了句霁月听不太懂的话。
“此事我同样费解了近两千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闻香识物之力既遭忌惮,便必有其用处,但至于怎么用,用在哪儿,我尚仅有一个猜测。”叶放停住的食指又一下下敲了起来,微蹙着眉头思索:“以我的本事,纵终年深居不谓林,察觉整个系州城内的气息波动也不成问题。事实上,育出那片雪花莲海后,我一直期待着能有仙友途经系州……可这若干年间,偌大一个系州城,就只来过你们两位仙族。”
“系州乃仅次于东留的大城,按道理,仙界来此游玩或是参观的应当不在少数才对。”羲泽从他话中择出不合理之处。
“所以,我怀疑仙界有变。你在外可有察觉过什么异常?”叶放问羲泽道。
“我……”羲泽不由苦笑:“不瞒你,我有关仙界的记忆也早已断在千年前了。不过,如有需要,我倒有法子联络两位旧友。”
“届时记得带上这个丫头。”叶放没头没脑地叮嘱他一句。
“你怀疑……”羲泽眉目先是一凛,随即立刻道:“这不可能。”
“她能在冥界活到这么大,冥灵披上仙族的皮又有何不可?”叶放紧接着反驳。
“非我存心质疑你,只是冥界生灵体质属阴,无法在仙界炽盛阳气下久活。”羲泽解释道。
“防患于未然总没坏处。”
“也好,”见他一再坚持,羲泽挑挑眉,终将此事应下:“总归……我的故交,她早晚都是要见的。”
他余光不动声色地朝霁月移了移,后者双目放空,不知正想些什么。
事实上,方才羲泽与叶放一来一往为天下殚精竭虑时,霁月素来正经心思鲜少、邪门歪道颇多的小脑袋还真没做什么无用的产出,她只是单纯地陷在故事里发了会儿呆。
“花千树当真再没有走出浮生走马阵么?”霁月向叶放虚心请教自己漫长发呆后的疑问。
“没有……”叶放沉默良久,就在她差点以为故事已然结束之时,却听他又缓缓开了口:“但她本能出来的。”
浮生走马阵中滴的是叶放的血,因此他具有干预阵中循环的能力,不过只有一次机会,且效用甚微。
华历五十三年中秋,羲泽作为展清风的一世身陨后,叶放未经允许,不怎么厚道地与他做了笔交易:以为他收殓骸骨为报答,擅自抽用了他残身未散的几缕仙力,给花千树的魂魄托梦。
他运气不错,此时她正处在循环中遇见他之前孤身走过的漫漫年光,若能从一开始便避开后来的一切纠葛,也不必生出徒劳无益的留恋与不舍。
“神仙哥哥!”梦中再见,她仍旧如此唤他,一切似梦非梦,恍若往昔。
他一时意乱,颤抖着伸出右手在她脸颊周围游移半晌,幡然回神后犹未舍得就此收回,只转而轻拍了拍她发顶:“既知我是神仙,今日便听我一言。我掐指一算,得知日后你我仍有碰面之日,但如此于你无益。所以届时记得避开我,也不要同我讲话,记住了么?”
“神仙哥哥,先前几次我从未梦见过你,所以你是不是真的来看我了?”花千树不答反问。
“什么?”叶放一时没懂她话中意思。
花千树却只是笑:“神仙哥哥何时学会了扯谎?今生遇你分明是最幸的幸事,这样骗人是当我没见过你么?”
以她在目前循环里的经历,是断断不会知道后续与他轻裕楼初见乃至出逃青玉庵这些事的。
叶放闻言,还只当她是忆起了当年在天涯何处,她作为雪花莲时的某些片段。本想再问询两句,无奈展清风遗体上的仙力太过微薄,梦境脆弱,根本不容他多言。
于是他狠了狠心,用堪称凉薄的语气压抑住汹涌厚重的情感,发出一声冷冷的讽笑:“世人无数,过客万千,区区‘见过’又算得什么?你我今日一见便就此别过吧。”
花千树笑意微僵,直直望着他双眼,足足怔了数秒。
听闻女子望向心仪男子时,最初眼里都会闪着星星的,而一旦得到的是不怎么如意的回应,星辰便会陨落,光芒黯去,塌缩成一个深深的黑洞,再从黑洞最底漫起一层浓雾来。
可饶是他说了这样的话,她的眼睛却始终是明亮的,甚至还努力扯了扯唇角,挤了抹笑给他:“也好,总归你想怎样都可以,你做什么都很好。”
这话叶放听进耳中甚是熟悉,当年轻裕楼前,她半点犹豫没有即抛下一切随他走时,便说过一句“你想怎样都可以,你做什么都很好”。
一时间,浮生走马阵中本应一无所知的魂魄与当年轻裕楼前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身影缓缓重合,令人分不清虚实。曾无知无觉烙在心口的话后知后觉发起烫来,痛得他灵魂深处一阵战栗瑟缩。
叶放脑中倏然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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