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36】赤脸金刀俊驸马，虬须垢面猛山贼

　　辛四娘一脸尴尬苦笑着，实在无法理解那小叫花的大脑袋瓜里，究竟是怎么个古怪想法。
　　蓝衣小公子却更加感觉新奇，默默回到楼上，见两位兄长正起身向窗外张望，连忙问道：“大表哥，二哥，他们可是来了？”

　　黄衫公子道：“还没来，估摸着快了。一般会在午时三刻开刀问斩。这匪人被斩首之前，按照惯例总要游街示众一下吧？那吴知县或许还要当众啰嗦几句，邀邀功显摆显摆，嘿嘿！搞得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一样。”

　　“再等等看，”白衣公子静静地坐回去，低声耳语道，“郑兄，据说这匪首可厉害得紧。只知道他们一伙山贼，常年占据在邀月河对岸的栖雾山中，时常打劫那些过往的客商和货船，还偶尔来这镇子上强行收取商户们的保护费，貌似甚是猖狂。连我大哥都一个不留神着了道，也不知他这一身邪里邪气的本事，算是哪一家、哪一门派的传人？”

　　那黄衣的郑姓少年木然摇头道：“这倒真的不知，平时，他们也很少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然，哪里有咱们不知道的道行门派？”

　　“只因群山险峻地势错杂，又面临大河易守难攻，故县里官兵围捕多年均不得彻底剿灭。这回要不是他们因劫走贡品触犯了圣怒，皇上也不至于亲自下令，动用这么庞大的兵力围捕，连我家老爷也被惊动得出了马。”白衣少年摇头叹道，“虽说我父兄合力总算擒住了匪首，却害得我大哥还赔上一条性命，惹得夫人伤心多时。哼！那魔头真是积恶难恕，死有余辜。”

　　“那是理该千刀万剐的，他们胆子也忒大了，居然胆敢动我父亲上供给皇太后的寿礼。”姓郑的少年皱眉低语，声音沉得快要坠到楼下去，“你可知，这里面有一件极其非常的画轴？那可是我父亲远征大漠时，在当地寺庙的贡品里发现的一幅奇画。据说，古怪灵异得很呢。”

　　“表兄，你亲眼见过吗？那是个怎样的奇画？”蓝衣小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追问。

　　“七弟，我有幸见过一次，当真奇怪。”郑表哥不无得意地描述道，“那画是一幅长卷，上面题名为《七美图》。画着七位曼妙无比的年轻女子立于花丛中，分别配有不同的花名。出自前朝的绘画大家兼东岂国宗师陌是的手笔，极其生动传神。最紧要的是，据江湖传说：凡是收藏此画之人，皆能延年益寿、纳福消灾、夙愿得尝，并功力大增。那个藏画的老和尚，当时已经一百二十多岁高龄了，居然还精神矍铄，声若洪钟，就如五六十岁的人一般神气。”

　　“这话我倒不信了，一幅画哪有这般神奇？匪夷所思！定是那当地人杜撰出来骗舅舅的。那老和尚或许原本就是长寿之人，与这幅画毫不相干。”白衣公子不屑地摆手，淡然回应道。

　　“我初时也是一万个不信服，”郑家少年急忙辩解，“可自从父亲带了那幅七美图回来，我家就奇事连连，不由我不信。我祖母眼疾多年，你们也是知道的，她向来看不清细小物件，自见过那幅画卷之后，居然能够读书，连姑妈写的信都能念了。还有，我小妹自幼体弱多病，你们也都知晓，十来岁了从来没断过医药，连多走几步路都气喘流汗的，现在居然也痊愈了。最为神奇的是，我父亲在大漠与西匪征战时，不幸身中一只毒箭，只因身上携了那幅字画，居然无药而自愈。你们说，神不神奇？这不是一个大宝贝，又是什么？”

　　“这一说倒似是奇特之物，难怪皇上和太后听到后，非要得到不可。”白衣公子点头道，“只是你家献出了这宝贝，不会反而遭殃吗？”他顽皮一笑，打趣表兄道。

　　“谁说不是呢？太后原本就是我祖母的亲妹妹，给她老人家当寿礼，倒也不算什么遗失。可没成想它竟然会被盗。我家祖母听说那幅画被人劫了去，立刻病倒不起，小妹也旧疾复发。那回家父特意请了平安镖局的掌门徵四海亲自押镖北上，也不知这些匪人哪里得知这秘密，居然趁着镖船行至洛南城外的时候动手。皇上还没见着那幅画就被盗走，岂有不发怒之理？”郑家少年忿忿道。

　　“难怪，外祖母突然就没了，我母亲到现在还经常伤心难过，不敢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呢。”白衣公子道，“父亲原本因病，早已多年未出征打仗了。可这次不得不带领我大哥奉旨剿贼，原来为的就是这幅七美图啊。害得我家长兄为护住父亲，中了那魔头的毒针，不幸英年早逝，如今留下孤儿寡妻的，也好生可怜。”

　　“只可惜匪首虽被捕获，却不肯招认那幅字画藏在哪里。皇上特意派了钦差御史来这里，严刑拷问将近一年，居然什么都没问出来。说来那贼人也算条汉子，不过再硬气也是个死囚，今儿终于要被斩首示众了，也算替大哥报了仇。”郑公子叹道。

　　“难道人的性命还不如一幅画要紧吗？”蓝衣小公子摇头叹息着，似是十分忧伤的样子，“就为一幅字画，竟搭上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看来此物不祥，其实祸害无穷。纵是找不到它，也何尝不是一件人间幸事呢？”

　　白衣公子冷静言道：“我猜想，这里面定还有其他原因，绝不会像我们眼见的这般简单。只是你我处身局外，不知道全部内情罢了。咳！何必妄加揣测？咱们三人只管看热闹就是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吧？一会儿倒要见识见识这个王道的真面目。据说此人武功十分诡异，不然也不会让那么多高手折在他的手上。”郑公子再次起立，焦急地探身窗外，向街上张望。

　　正在此时，楼梯再度轻轻响起，辛四娘又引上来一个的黑衣素人。
　　此人中等个头，体型消瘦，戴着一个宽檐大斗笠，有黑纱遮住整个脸，步伐倒是极轻盈。他一上来便捡了角落处的僻静位子落座，辛四娘赶紧与三位年轻公子告罪，过去抹桌子倒水，招呼这位新客人点餐上茶。

　　黑衣人背对着窗户，笔挺的背影略显清减儒弱，却隐隐透出一股寒意。他低沉着嗓音，只要了一壶茶，一碗素油阳春面，从衣袖中掷出几文钱在桌子上打着转儿，连手都没露出来。

　　“好嘞，马上就得！”辛四娘一把糊撸了收下钱，忙打发伙计端上热茶和免费的小吃食，“您稍等勿燥哈，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随后，她又转身向三位公子抱歉道：“几位公子，今儿好像特别热闹，楼下来了好些人，伙计们一时忙不过来，多有怠慢了，各位还要点什么吗？”

　　白衣少年摆摆手：“没事的，您尽管去忙，不必费心照应，我们就是闲来坐坐——”

　　忽然，街上敲响一片鸣锣开道之声，三个年轻人立刻警觉，同时跃起奔往窗边向外望去。只见一队官兵押着一辆木笼囚车沿街而来，围观平民渐渐聚拢过来，有的指指点点摇头叹息，有的投掷烂果菜叶骂他祸害百姓称霸一方，说他手下常下山搜刮商户小贩，被斩属罪有应得，实属大快人心的好事。

　　只见那木笼囚车上的黑须汉子一声不吭，闭目塞听任人唾骂。他虽然衣衫破败蓬须垢面，但却身材魁伟肌肉虬结。站在碗口粗的木笼囚车里，依旧有着掩饰不住的一身威势与霸气。
　　押解囚车的官兵是三百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皇家禁卫军，车队为首的是一个赤脸武官，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背负一口狭长的金鞘长刀。

　　众所周知，这押送囚车的武官名叫赤面飞蝠申古，皇家禁卫队监军总教头，新科武状元，也是金刀驸马爷。能够劳动京城的皇家禁军和驸马爷前来监刑，足见此等匪人的确非同小可。

　　押送队伍的后面是当地知县吴莱的轿子和府衙的差役，高高低低，宽宽窄窄，黑黑白白，身材与神采上，要比先前的皇家禁军差了十几里地远去，虽也一个个昂首拔胸硬挺出威风来，却不是八面的，往日的耀武扬威竟被别人一下子比了下去，好生没有颜面。
　　老百姓们则被官差拦在夹道两旁看热闹，兴奋地高声评论着、赞叹着，对比着、嘲笑着。

　　渡仙楼在夕照街东边的尽头，邻河的街拐角处。隔了一道河边土路，东面正是跨河石桥。南北走向的夯实土路，恰在沿河堤岸上，成排的垂柳撒下浓密的树荫，常有人在此纳凉漫步。倘若遇上赶集的日子，这里便会无比热闹，有各种游商小摊贩沿路兜售私家货品，吆喝叫卖，喧嚣嘈杂，摩肩接踵，游人如织。

　　出了这夕照街的东侧，在路口处向右拐，即土路的南面，就是邀月河畔的一处扇形法场，通常是本地官府张贴告示、宣判行刑、曝尸悬首示众的场所。平日里也会有一圈带刺的围挡，禁止商贩乱入，在此摆摊卖货。
　　现在，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观刑的百姓，大家想要亲眼看看这十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在囚车将要转过弯，向南去之时，众人耳畔只听得一声炮响，天空中如同晴空炸雷一般，震耳欲聋，猝不及防。渡仙楼离得最近，桌上的杯盘碗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事发突然，那队禁军官兵的马匹竟也受惊，一片胡踩乱踏。围观的百姓更是大声惊叫着，抱着头四散躲避。一时间，满街人喊马嘶，立时便乱作一团。

　　驸马爷申古紧勒马缰大吼一声，声若洪钟中气充盈。紧随其后的禁军队伍很快恢复秩序，调整状态，谨防事情有变。但平民百姓却不听他的号令，一怔之后依然东冲西撞、仓皇逃窜。

　　原本渡仙楼上的诸人正看得起劲儿，忽听得炮声响起，眼见变故卒生，都大感震惊意外。正在不明就里之时，却只见身边黑影一闪即过，似有清风掠过鬓边，鼓起青丝数根盈盈飞舞，隐约间带走一缕淡淡清香。角落里的桌上，只剩下一碗没动过的阳春面，尚在冒着丝丝热气。

　　“不好，这黑衣人是来劫囚车的。”白衣公子耸容道，“咱都大意了！要不要出手帮忙？”
　　那郑家公子反而更加沉稳，徐徐道：“先别急，且看看情势再说，也许师兄他并不需要。想他一个堂堂的大内高手，对付这帮山贼自然不成问题。倘若急于援手，他反怪咱兄弟多事。依我看，我俩还是见机行事吧！到了危机关头，再帮忙也不迟。”

　　“我可不愿瞧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蓝衣少年回到桌边继续喝他的茶，随即捏了一颗红枣擦了擦，感叹道，“那王道，果然长得霸道！不过，刚才这个蒙面黑衣人，必定是个年少女子无疑。”

　　“哈哈，七弟，你又怎么发现她是个女子了？”郑公子闻言甚感好笑，疑惑地追问究竟。

　　“郑兄还不知他的秉性？我沈家老七，别的暂且不提，却一向是对女孩子们特别在意的。”白衣公子含笑代答道，“人家光凭嗅觉，便可知晓无余。既然他说是女子，那便断然错不了。”

　　“如若不然，她怎会身上带着隐隐的清甜香气？男人的浊气与女子的清香，根本不同类，怎可相提并论？咳！只是可惜了儿的，好好的女孩儿家，竟然也卷进这些官府的是非里来，有辱斯文，大煞风景啊！”七弟年少老成的样子，以及他稀奇古怪的思维言论，总离经叛道，惹得两位兄长暗笑不语。因为在他们自己家里，那是七弟的常态，时不时地会被长辈们斥责，弟兄们取笑，姐妹们打趣一番，并不如何稀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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