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千年

　　（二）
　　浮光先生去了，深秋也随之转冬。虞潇在忙年底的业务，穿梭在办公室与各大酒会之间，已经好几天不见踪影；许若绉终于沉下心休息，以备未来科研院里那些宵衣旰食的日子；何逸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天天放学在校门口蹲许安，时不时又找余念到吴老师那里喝酒扯淡……
　　余念坐在窗边喝酒的时候，出差去扶苏镇的段倾发来了那边罕见的雪景，于是何逸天马行空的闲聊立刻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败倒在段顾问的人格魅力之下。
　　余念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于是马上回神去听，不过她自己也清楚，她脸上那种恋爱中的人才有的笑意是逃不过何逸的眼睛的。
　　酒杯里泛蓝的酒，窗外头秃地不知所措的枝丫，隔壁花店几乎寄养在小酒馆的金毛，还有傍晚时分暖烘烘的日光……一切都给人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可是人不能任表象蒙骗，事业和感情都是。
　　前些日子，许若绉语气严肃地约她见面，电话里除了时间、地点，旁的一概没说。
　　是日下午，她赶来了约定的地点——吴老师的小酒馆。
　　温顺的大金毛坐在门口冲她摇着尾巴，然后起身顶开门。余念原本的疑虑和不安完全被这可爱的举动治愈了。
　　“余念来了？”吴厌正打理酒柜，回头招呼一声。
　　余念笑着微微欠身，往吧台走。
　　“二号卡座，窗边。”吴厌道。
　　看来是预定过了，余念于是听话地坐了过去，那里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吴厌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天冷，尝尝我新学的手艺。”
　　“真好，好喜欢您这样的生活状态。”
　　“等你闲下来，又或者忙出超然物外的心态来，也会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余念喝了一大口咖啡，打了个冷颤，笑着说，“我还以为您会说等不忙了教我呢。”
　　“好，如果你可以不忙的话。”吴厌笑着走回后厨。
　　“真希望我的学生都像你一样乖巧可爱。”

　　余念转头看向窗外，原本这个时间她是要去机场接段倾的，可前脚刚接到段倾有事不用她来接的电话，后脚就收到了许若绉严肃的约见，真乃世事无常啊……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上的行人，然后稳稳落在马路对面一个颀长的身影上。
　　那人左右看了看，然后抬脚穿过马路，走近店门时，大金毛仍摇着尾巴，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她又很不自然地招了招手，可能还说了声“你好”，大金毛才把路让开。
　　她同寒风迎面而来。
　　“什么事能把段顾问请到酒吧来谈啊？”余念向她笑了笑，问。
　　“你怎么……”段倾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再次确认地点信息。
　　二号卡座，靠窗，没错。
　　她没做声，走到余念对面坐下，说，“许若绉许教授要我来这里等她，”她思忖片刻，又补充道，“是真的有事，没骗你。”
　　“嗯嗯嗯，我知道了。”看段倾这样着急解释，余念反倒是有点窃喜。
　　余念：“很巧，许姐也约了我。”
　　段倾：“有说什么事吗？”
　　余念：“没有，不过感觉很严肃。”
　　余念：“又降温了，要喝咖啡吗，吴老师新学的。”
　　段倾看着余念用来暖手的半杯咖啡，冒着热气，熏得余念指尖和脸蛋都红润红润的，看来她不在的这几天余念还是有好好照顾自己的。
　　“手还凉吗？”段倾问。
　　“早就暖和过来了。”
　　“那咖啡给我吧。”她说着便抬手去拿。
　　“啊？”
　　“四点多了，少喝。”
　　门外忽然响起几声犬吠，二人应声回头，是何逸绕过大金毛夺门而入，他身后是许若绉。
　　“二位且先别腻歪了，人差不多齐了，”何逸在段倾身边坐下，打了个响指，“该聊正事了。”
　　许若绉神色凝重地坐在余念身边，余念于是很简短地说了几句问候的话，但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许若绉和何逸对视了一眼，何逸随即拿出了一沓文件铺开在桌面上，段倾和余念拿出其中几份，看到的是一些截下来的信息记录。
　　许若绉开口道：“我知道这有些冒犯，但我很需要你们的解释。”
　　“解释什么？”段倾蹙起眉头，疑惑道。
　　“不难看出通过这些消息沟通的双方大概是‘’甲方乙方’的关系，”何逸说，“而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同样的消息记录在你们之间一个人的手机或其他通讯工具上还有一份。”
　　“什么？”余念诧异道。
　　在怀疑我们吗？
　　余念将视线从纸质资料移向段倾，她眉头微蹙，但直觉告诉余念，她并不只是思索眼下突如其来的嫌疑。
　　“看起来我们可能是那个‘甲方’，”段倾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直视许若绉，“不过我觉得以两位的见识，应该知道，想在另一部电子设备上备份消息往来记录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不过想要进一步了解植入方式，操作设备详细信息，需要你们的配合。”许若绉道。
　　“许姐，你们是找到那个’乙方’了吗？”余念问。
　　“嗯。”
　　何逸又一次与许若绉对视了一眼。
　　余念明白，他们并不打算告诉她那个人是谁。
　　“没和警方联系吗？”段倾问。
　　“没有。我弟弟走后，警方掌握了一些证据，拘留了易青宸。可是晨曦他确实已经病了很久了，他……”许若绉没办法再说下去。
　　“目前无法确定许晨曦是不是因为一些由他人在特定时刻故意造成的刺激而自杀的。”何逸替许若绉说道，“再加上周氏家大业大，手又伸得长……相关的调查已经终止了。”
　　话音落下，四人都沉默了。
　　如果非要揣度一下形势的话，这四个人现在或许可以分为两到三个阵营：段倾和余念很明显是“被怀疑”的阵营，许若绉是无奈的受害者阵营，而何逸……连一同过来的许若绉也不清楚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余念不喜欢这种气氛，如果她能坐在段倾身边就好了，这样她或许就可以拉着她的手，安心一些。
　　“如果你们需要我和余念的通讯设备来做进一步调查，那很抱歉，”段倾打破这难挨的沉默，“作为KW的特聘顾问，我掌握着一定关乎集团利益的机密。而余念，许教授应该很清楚，她的各种电子设备里有多少最新最机密的科研信息。我们无法接受以个人名义进行的不受保护的调查。”
　　“许姐……”余念赞同段倾的话，虽然……如果可以温和一些就更好了。
　　“果然，”许若绉叹了口气，她的眼神由最开始的凝重，转变为一种无力的散漫。她早就预想到这种结果，可到真正面对时，还是有些绝望。
　　“天黑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段倾起身道。
　　何逸很利索地起身让她过去，摊了摊手说，“不了，我没有搅和二人世界的爱好，这爱好有损功德。”
　　余念的目光扫过许若绉和何逸，看起来，他们早已有所预料，也并没有为难她们的打算。
　　余念也起身，跟在段倾身后。段倾的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她忽然回头说，“再去和那个乙方谈谈吧，毕竟现在不一样了，你们或许是他最后的依靠。”
　　三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片刻，段倾揉了揉余念蓬松柔软的头发，拉高她的围巾，牵着她的手走出了这个有点让人心寒，又永恒不失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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