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ling/治愈

　　熙熙攘攘的幼儿园门口，车来车往，家长带着孩子往家回，孩子哑哑学舌地回复着日日千篇一律的询问。林清远在门口张望来张望去，他的年龄是肯定没有到有这般大的孩子的程度，而且行为举止又有些稚雅，还是一个逃课的学生模样。

　　他的上衣扣子扣错了一个，下摆一边长一边短，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学生群里的流行，看上去倒还有种别样的美感。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看着这个甜甜笑着的学生，都有些诧异，也不由地多打量了几眼。林清远在门口瞧了会儿，冷不丁窜了进去。他好奇地徘徊在幼儿园花花草草的墙壁前，将小书柜里五颜六色的小书翻了个遍，正当他兴致勃勃地将玻璃瓶里的荧光小星星摘出来玩时，一个人出来叫了暂停。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杨东霖总是时不时回想起出现在那里的林清远——他的指尖定格在伸手触碰玻璃瓶的刹那，他的眼睛在傍晚的微光里黑白分明，他稚气地穿着一件扣错扣子的衣服，歪着头凝望着自己，表情陌生又熟悉。

　　林清远在微微的晚光里走向杨东霖，他颠起脚尖，伸手戳他的脸：“……小结巴……还记得我吗……”

　　杨东霖楞楞地任由他戳弄自己的脸，脸上努力藏起那丝窘迫，咽了咽口水发问：“你……你……你怎么找到的？”

　　林清远戳得欢畅无比，连带着声音也无比欢喜：“……一点一点找的……你厉害啊……还用假名呢……”

　　杨东霖伸手去挡那圆润指尖的攻击：“那时……那时没办法，总要……总要编个假名。”

　　林清远收回手指，笑盈盈地对着他，然后在杨东霖要说话前的一刻拉起他的手往外跑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喊：“……我的时间宝贵得很……所以你别说废话……”

　　杨东霖被他带着跑起来，他并不想说废话，他也不想结巴，他只是想问他，后来他去找他的时候，为什么如此冷淡，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他。那个时候，林清远的笑容礼貌而冷淡，他说：“不好意思，麻烦请先跟前台预约。”还有一个傍晚，他眼睁睁看着他提着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就像穿过周围高大的树木。杨东霖转身去看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他告诉自己，这个医生治好了自己，他只是想表达一下感激，可惜这些感激并不被需要。

　　林清远拉着他到了大马路上，之后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他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在绿灯亮起人潮穿涌中被撞得跌跌歪歪。杨东霖连忙将他拉出人潮，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林清远朝他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我没有地方去呢……”

　　杨东霖掏出手机给同事说了提前下班的事，然后对林清远说：“去我家吧，我给你做饭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单纯地觉得眼前这个人笑得实在苍茫可怜。

　　他们便一同回家了。路上还进超市买了些东西。林清远如同指点江山般指定了无数蔬菜瓜果，还给他们配了婚，他说：“我要吃它和它，它和它，它它还有它。”

　　杨东霖拎着四个满满的超市袋子，林清远围绕着他走路，如同伴舞。他们相识，并未相处，却有些相知的味道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没有其他人……其他地方去……”这便足够了。

　　杨东霖带林清远回了家，只是一间很普通的一室一厅，装修得却很别致。杨东霖扶着林清远，等他踩脱了鞋袜，又将自己的拖鞋给了他穿；自己则是赤着脚将那四大袋东西拎到厨房去。

　　他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有些放进冰箱，有些放进水池；然后去浴室搓洗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走了出来。

　　林清远正在他的阳台上参观那些小盆栽，杨东霖走了过去，给他擦手。林清远的指尖里那些细细的沙砾，有些已经嵌进指甲的深处了。林清远看着他为自己擦手，又看看对方裸露在地板上的双脚。杨东霖仔细地擦完手，这才正视了安宁的林清远。

　　他留意到低着头的对方脖颈上的伤口，有些诧异地伸出手去。他抚上那有些高低的伤口，问：“怎么弄的？”

　　杨东霖又将视线转向抬起头的林清远脸上，他又问：“……是江医生吗？”

　　林清远毫不留情地打开他的手，绕过他往里面走去：“……一个疯子咬的……”

　　他们一起吃饭，菜色可怖，番茄炒黄瓜，茄子和豆芽混合在一起，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白菜汤，里面飘着一条可疑的鱼。林清远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指挥着坐在对面的人吃菜。

　　吃完晚饭，杨东霖去切了苹果，端了出来。林清远将一个凳子拖到阳台上，站在上面眺望远方的天空。夕阳已逝去，夜晚却还没有做好上场的准备。

　　林清远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着脚面对了杨东霖，居高临下地朝他笑得诡异。杨东霖觉得他有些古怪，但是林医生何时不古怪呢，他要是正常了说话礼貌又疏离，那才叫可怕，才让他心寒。

　　古怪的林清远将盘子里的苹果块一把抓在手里，丢回杨东霖身后的地板上。他含着笑说：“……我不要它……”

　　杨东霖看看他，默默地转身，又去切了橙子。黄澄澄的橙子看上去喜气洋洋，多汁多味。林清远将橙子块捏在手心里，然后将挤出的汁水一点点滴到杨东霖的手臂、衣服上。他弯下腰，凑近看他的表情：“……我也不要它……”

　　“那你要什么？”

　　林清远只是看着他笑，那笑容盘踞在头顶多么令人恼火。杨东霖又回到厨房，将所有采购的水果各切挖了一小块，放在薄薄的银盘子上。

　　这一次，林清远将盘子夺了过来，将盘子里的水果掀翻了一地，然后哐堂一声将小银盘子拍在杨东霖脑门上。杨东霖被拍打得晕晕乎乎，他忽然动气，朝着对方吼道：“你到底要什么？！”

　　林清远依旧站在凳子上，脸上带着悲哀的笑容。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对方的怒容，跳下凳子就要逃离。杨东霖在不知何起的怒气和心慌间去追拉住他，他将他抱离了地面，口里还不停地吼：“你到底要什么？你为什么忽然来？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要到哪里去？……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声音到最后竟然开始嘶哑。

　　林清远被他抱离了地面，不停地摇晃，他贪婪地感受着对方的歇斯底里，然后破破碎碎地说：“……我……我只想要你耐心一点……”

　　耐心一点，就算无法开口叫住你，也别怨怼。
　　耐心一点，就算无家可回无理取闹，也别发怒。
　　耐心一点，对我耐心一点，就算这世上无人期盼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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