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见青山

　　大厅内，几个年轻人谈风说笑。

　　穆宝珠对不熟的人懒得交际，哪怕对方是和她有着微薄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伸手拉着她偷偷从另一侧上了楼。

　　回到房间，她直接躺在床上，闭着眼，“歇会儿吧，到晚上才结束。”

　　季久夏在她房间内找了本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的人暖暖的，她翻开书本，讲的是关于南方小镇的故事。

　　上午落在她房间的手机此刻震动了下，穆宝珠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她轻轻站起来，拿起床尾的毛毯盖在她身上。

　　季久夏拿着手机坐在懒人沙发上，她打开微信，是清屿发来的消息。

　　清屿：【你在哪儿？】

　　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回复他，【二楼】

　　清屿：【我去找你。】

　　季久夏：【在宝珠的房间，她睡觉了。】

　　他过了片刻，又问：【你在做什么。】

　　季久夏：【晒太阳。】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园内种植的那棵枫树，阳光洒落在树叶上，像是渡了层淡薄的银光，风轻轻掠过，吹落几片叶子。

　　她打开手机相机，因职业习惯，调整好角度，放大至1.5倍，拍了张照片，发送给他。

　　清屿：【好好休息。】

　　季久夏犹豫了片刻，准备回复他一个表情包，聊天界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等了几秒钟。

　　清屿：【这里打不到车，晚上一起回去。】

　　她不自觉的垂眸轻笑，两手拿着手机下方，轻轻晃动着。

　　她回复：【好。】

　　她躺在懒人沙发上，四肢虚浮，身体好像被窗外的柔软的云朵包裹着，她试着伸手去触摸，轻飘飘的落在掌心，手上的疤痕开出了花。

　　她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心动的，暗自欣喜的，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也渴望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存活。

　　外面的风悄悄透过窗子的缝隙，翻开新的一页。

　　晚上，她们两个是最后到的。

　　季久夏没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

　　穆宝珠明显没有睡好，摆着一张臭脸，就差在脸上写下‘别惹我’三个字。

　　“下午没睡好？”

　　清屿悄无声息的出现，让她心跳漏了半拍，他手中端了杯柠檬水，递给她。手指触摸到微凉的玻璃杯，带走了几分困意。

　　她拿到手中，“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他卖着关子，“你猜。”

　　季久夏：“无聊。”

　　柠檬片沉没在杯底，她端着杯子看了一眼。

　　清屿轻笑，“放心，这次我肯定没有拿错。”

　　季久夏神色微僵，轻咳了一声，她喝了一口，微酸的柠檬水混合着几分甘甜，丝丝凉意恰好缓解室内的燥热。

　　“你加蜂蜜了。”

　　清屿抱着手臂轻挑着眉梢不语。

　　穆笙隔着不远的距离示意他看手机，清屿垂眸看他发来的消息。

　　【车已经安排好了，车牌322，钥匙在车窗上。】

　　清屿收起手机，他来的时候是穆笙安排的，回去时自然还要麻烦他。

　　秘书急匆匆的走到穆笙身后，声音不大，离他最近的罗洁听的一清二楚。

　　“那位弹奏钢琴的刘老师走到半路犯了肠胃炎，现在在医院，怕是赶不过来了。”

　　穆笙：“再找其他的。”

　　秘书为难，“会不会耽误了时间？”

　　罗洁听到后，她四处张望，找到季久夏的身影后，立马凑到穆笙的身边。

　　她笑的恭维又讨好，“别找了，这里有现成的。”

　　浓烈的香水味让穆笙眉心微蹙。

　　秘书眼疾手快，挤到他们两人中间，“谁啊。”

　　罗洁有些不好意思的眯着眼笑，“我女儿，从小就学钢琴，弹的可好了。”

　　秘书立马松了口气。

　　穆笙礼貌性的道了声谢，“麻烦您了。”

　　罗洁：“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在穆笙面前吹嘘着，自然要有人替她收场。

　　她来到季久夏面前，低声道：“一会儿，你过去弹首钢琴曲。”

　　命令的语气，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季久夏勾唇冷笑，“小时候，我爸让我学钢琴，你是百般不愿意，三天两头和我爸吵架，怕花钱，降低你的生活品质。”

　　她翻起了旧账，罗洁虽然不悦，但脸上还要表现的淡然。

　　趁别人不注意时，偷偷在她腰间用力拧了一下。

　　“死丫头，别在我面前贫嘴，今天是顾琛的重要日子，你别搞砸了。”

　　季久夏吃痛，侧身躲开她的手。

　　穆笙的秘书这时走了过来，他言语周到的向她解释。

　　她像件物品被推了出来，利用着她的价值，罗洁道：“你放心，她同意了。”

　　秘书：“季小姐，麻烦您了。”

　　季久夏礼貌浅笑，“没事。”

　　她应允后，罗洁满意的离开。

　　清屿从她手中把杯子接过，她面色凝重，不经意间碰到她微凉的手指。

　　“其实，你可以拒绝。”

　　季久夏很轻的笑了，说：“我在她面前，说不的权利都没有，我从小不喜欢吃香菜，每次挑出来，换来的是她劈头盖脸的谩骂，原生家庭的影响，让我总是带着惧意抬不起头。”

　　清屿轻轻叫她的名字，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是那样动听。

　　“以后，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你有拒绝的权利，不开心的事可以不做。”

　　他的眼神温和认真，像是再说：我一直都在。

　　季久夏静静看着他，“你在安慰我？”

　　清屿：“也可以这么理解。”

　　秘书看了下手上的腕表，提醒道：“季小姐。”

　　清屿抬手，想要触摸她的发顶表示安慰，他犹豫了下，转手轻弹了她的额头。

　　季久夏瞪他一眼，眼神毫无杀伤力。

　　清屿笑道：“去吧，别紧张。”

　　简短的一句话，更像是安慰。

　　自从季长林去世后，她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她坐在那台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前，手指轻轻触碰钢琴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每次季长林去兴趣班接她时，总是提前十几分钟，隔着窗外偷偷看她。

　　弹奏的钢琴曲已经提前准备好乐谱。

　　季久夏深深吸了口气，十指搭在钢琴键上，曲调柔和，暗藏少女的情愫与爱慕之意。她身影纤瘦，脊背挺直，弹奏钢琴时，些许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清屿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的听着，目光柔和。

　　大厅中央，随着音乐响起，一对新人迈着优雅的舞步。在那不起眼的角落，她身处在一片阴影中，无法言述的哀愁流淌在琴音中。

　　一曲弹完，掌声响起，萦绕着那对新人。

　　顾琛寻着最后的琴音，望向摆放钢琴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

　　季久夏默默推开侧门离去，她踏下台阶，踩在松软的草坪上，夜晚中的庄园多了几分潮意和孤寂，那条长长的石子路两旁每间隔一米的距离有束微弱的光，恰好照亮前方的路。

　　她沿着向前走，站在那棵百年枫树下，旁边搭了架秋千，她坐在上面，脚尖抵着地面，轻轻的晃动，夜空中挂着的几颗繁星也跟着摇晃。

　　她独自享受这惬意的夜晚。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她没有回头，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从容，长长的眼睫垂下，掩饰眼中的笑意。

　　秋千被一股力量荡起。

　　清屿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居然没有吓到你。”

　　季久夏脖颈轻微侧仰，“我听到是你的脚步声。”

　　“这你都能听得出来。”

　　“当然。”她有些许骄傲。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躲清净。”清屿嘴角含着笑，漫不经心道。

　　她不紧不慢道：“我是想一个人，可有人却偏偏跟了出来，扰了我这份清净。”

　　清屿靠着支撑秋千的杆子，“那怎么办。”

　　她故意道：“你说呢。”

　　他从身后拿出两瓶酒，在她面前晃了晃，“向你赔罪。”

　　季久夏笑了。

　　秋千可以容坐下两个人，季久夏稍稍向另一侧挪了下，空出一个位置，清屿动作自然的坐在她身边，动作间，轻轻带走一阵风。

　　他拉开酒瓶的盖子，瓶内有气体溢出，绵密的气泡音在这样的夜晚也变得格外动听。

　　季久夏喝了一口，水蜜桃的香味也掩盖不了那股辛辣。

　　清屿散漫的靠在那里，学着她刚才的动作，轻晃着秋千。

　　“你不喝？”

　　“晚上要开车，不喝了。”

　　昏暗中，有光影浮动，季久夏看向他的侧脸，轮廓硬朗，下颌线分明，嘴角似是漫不经心的荡起，神情透露着淡淡的松弛感。

　　清屿看向她时，她错开目光，玻璃瓶内晃动的液体掩饰着她急促的心跳。

　　朦胧的昏暗放大了人的感官，一些压抑在心底的话借口而出。

　　他忽然认真道：“季久夏，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认真的。”

　　她慢慢看清了清屿的脸，平静的与他对视，那种逃避的心理又再次浮现。

　　夜风料峭，泛着寒意。

　　她很想勇敢一点，却又害怕自己不值得他的好。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知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那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往事，纵然清屿调查过，她还是想亲口告诉他。

　　清屿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季久夏愣住。

　　清屿知道，她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是因为顾家那场火灾。

　　季久夏轻轻道：“他不让我离开顾家，我想逃离那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他不停的撕扯我的衣服，争执间，我失手打了他，混乱中，我跑了出去，在厨房拿了桶食用油，这才是导致那场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

　　清屿听后，目光锐利了几分。

　　“他欠你的，我会让他偿还。”

　　他说这话时，季久夏感到浓烈的惧意，她察觉到了清屿情绪的变化。

　　她故意开玩笑缓解低沉的气氛，“那我是不是还要付你钱啊。”

　　她不自觉的拖长了尾音，像是揉合了水蜜桃的甜。

　　她喝完手中的那瓶酒，把空瓶放在脚边，又拿起另外一瓶，拉开瓶盖。

　　季久夏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今天我全部都告诉你。”

　　“没了。”清屿眸色沉重的看着她，声音低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在意？”

　　她低着头，说不在意是假，那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痛，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她抬眸看向远方，微微叹息。

　　“清屿，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伤害。”

　　清屿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椅上方，“我知道。”

　　片刻后。

　　他道：“你呢，有什么想问的。”

　　她小口的喝着果酒，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有很多。”她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

　　清屿：“比如？”

　　季久夏眸光跳动，虽然种种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在穆氏集团楼顶上的男人是他，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证实。

　　她借着酒意，问出了心中所想。

　　“是我。”清屿回答。

　　“你在替穆笙做事？”

　　他强调，“是合作。”

　　他和穆笙背后牵扯着彼此之间的利益，穆信呈曾经偷偷把自己名下的的股份分割出去，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做的意图，穆笙接手穆氏后，穆信呈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那些股份虽说在他名下，可对清屿来讲棘手难办。

　　“所以，那是个陷阱，你们早就知道顾琛会安排人去偷取资料。”季久夏笑道，“我好像，被你骗了。”

　　清屿解释，“我不知道是你。”

　　他猜到会有人潜入公司，却没曾想过，那个人是她。

　　季久夏语气轻松，笑笑，“猜到了，不过，你下手挺狠的，我缓了好多天。”

　　“你身手也不错。”

　　“我只当你是在夸奖了。”季久夏目光慢慢垂落，几不可问的呼了口气，“我出狱后，一个狱友推荐我去她朋友家的跆拳道馆，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期间跟着教练偷偷学了不少，不过，和你相比，差的太多了。”

　　清屿不知道那些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神情黯然，心乱如麻，看向她的目光中浮现怜悯与心疼。

　　“你在暗网接单，是为了早日还清欠下他的债。”

　　他语气笃定，季久夏诧异，“这些都被你查到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在干那个了，不过，来钱确实挺快的。”

　　两个空酒瓶倒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也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她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赌场？”

　　清屿垂眼看她，白皙的脸颊上沾染了几分微醺，一双眼眸像是那几颗星辰，泛着淡淡的光，一阵暗潮汹涌的掠过心底。

　　“打黑拳。”

　　季久夏问：“为什么。”

　　他和她有着同样的理由，“来钱快，为了给我妈看病。”

　　她的视线开始慢慢变得迷离，季久夏摇了摇头，两瓶果酒的后劲儿挺大，她两手捧着自己的脸，两颊的温度开始一点点发烫。

　　“我们两个还挺像的。”

　　清屿看出她神态松弛，眼睛浮现微微朦胧，便知道她喝醉了。

　　他扶着她的手臂，“你喝多了。”

　　季久夏慢慢向他凑近，全然没有平日的疏离感，原本白净的脸上晕染几丝媚态，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侧脸，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交织在一起，她没有看到清屿隐忍克制的神情。

　　恍惚间，她竖起食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清屿极力按捺着体内的躁动。

　　“你多大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轻声说了一句。

　　额头沉重的抵在他的肩头，季久夏低低笑了，她抬起头，眼眸中强忍着的笑意快要溢出，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比我大三岁啊？”

　　握着她胳膊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你介意？”

　　此时夜已深，冷意袭来，她穿的单薄，头脑昏沉的扶着秋千艰难的站来了，脚步虚浮。清屿跟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肩膀，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的手背，炽热滚烫。

　　季久夏感知到身旁的热源，她忍不住的想要靠近，脑袋靠在他的胸前，无意识的蹭了蹭，许是有些不舒服，她尝试着挪动了下，紧紧贴着她的胸膛。

　　清屿清晰的察觉到她的柔软，他抬起手，在距离她后腰两公分处停止动作，内心犹豫了一瞬，一把揽过她的腰肢。

　　他的声音是不曾有过的嘶哑，“季久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怀里的人低声嘤咛。

　　她突然凑近，浅浅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

　　清屿抬起她的下颌，她的眼中氤氲着细密的雾气。

　　拇指轻摩着她湿润的唇。

　　他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感受彼此体温的交融。

　　此刻，他不再掩饰对她的情感。

　　“季久夏，我说过，我是认真的。”

　　“你考虑清楚，给我答案。”

　　他再次靠近，闭上眼睛，轻柔的在她唇上的指背落下一个炙热的吻。

　　这是一种无法控制近乎本能的冲动，他尊重她的选择，但他更不会放手。

　　清屿找到穆笙安排的那辆车，车钥匙在雨刷器旁，他打开车门，把她轻放在副驾驶，调整好座椅后帮他系上安全带。

　　他转身回到室内，拿上她的衣服准备离开。

　　大厅内的人已然散去，气氛似有些僵持。

　　穆信呈从沙发上艰难的站起身，穆笙见状，扣上西装的扣子，仪态得体，走上去扶着他的手臂。穆信呈看到他后，唇角微颤，似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内心中的千言万语只换做一句。

　　“路上注意安全。”

　　清屿微微颔首。

　　待穆信呈和穆笙上楼后，沉默了一天的穆宝珠再也不去隐忍，大厅内摆放的鲜花被她毫不留情的摧毁，女人之间的尖叫声刺耳的很，清屿看着满地狼藉，悄无声息的掩门而出，将那争执声隔绝。

　　一路上他开的很慢，时不时观察她的神情。

　　他私心的想把时间定格在此刻。

　　车子停在路边，他没有熄火，车内的空调吹来阵阵暖意。

　　他不忍把她唤醒，直到她醒来。

　　季久夏睡眼朦胧，酒意还未散去，她茫然的看着身上盖着的衣服，侧眸时，与他的目光相撞，她揉了揉发昏的脑袋。

　　清屿：“醒了。”

　　她愣怔的点点头，“这是在哪儿。”

　　“把衣服穿好，下车吧。”

　　隔着车窗，她环视了下四周，熟悉的街道拉回来她的思绪。

　　“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的沉。”等她穿好衣服后，清屿推开车门，

　　季久夏双腿虚软，她走的很慢，清屿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在寂静的街巷，一路无言。回去后，她回头，向他道了句‘晚安’。

　　清屿最后的眼神让她觉得复杂，她没有心思多想，现在只想睡觉。

　　清屿郁闷的盯着她的房门，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半夜，季久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靠在清屿的怀中，他的眼眸中有克制的神情，继而缓慢的凑近，在她唇上，轻落下一个吻。

　　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在想，那个梦太过真实，她为此困扰了很久，思绪因此而变得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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