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有余

　　余樾起了个大早，出门买了不少东西，气喘吁吁地拎回家里时余建宇正在客厅看早间新闻，瞥见他手里拎的东西，诧异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啊，”余樾搓了搓被提手绑得有点僵硬的手，解释，“去一个朋友家里。”
　　余建宇又问：“去博文家吗？我这正好腌了一些小黄瓜，你顺路给他带过去吧。”

　　他站起来就要去冰箱拿东西，余樾见状赶紧拦住：“不是，没有，我……那个，我去陈河家。”
　　余建宇“啊”了一声，继续往厨房走：“那也行，你给他也拿过去一些。我说你去博文家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呢……怪见外的。”
　　余樾嘿嘿笑了两声，没好意思跟他说明白。

　　余建宇用上次的玻璃饭盒给陈河装了满满一盒腌菜，余樾向来对这种升压圣品不怎么感冒，但偶尔跟白粥吃一次也觉得还行。
　　“他也是经常自己一个人住吧？你们年轻人自己住的时候就都不好好吃饭……”余建宇一边往袋子里装饭盒一边说，“对身体不好，不怎么健康。”
　　余樾靠在桌边听他爸絮叨，随后笑起来：“你天天喝酒也不是很健康啊。”
　　余建宇也跟着笑：“现在不喝了，不能老喝酒。以后你结婚了搬出去住还要天天担心我。”
　　余樾愣了一下，有点尴尬，意有所指地问：“爸，你希望我找一个……嗯，什么样的对象啊？”

　　盛饭盒的袋子被细心地打好结放在一边，余建宇从桌上抽了张纸擦刚才溅出来的卤汁，听到余樾这么问，颇有些莫名其妙：“你自己结婚过日子，问我干什么？”
　　“那不也得……有个标准么？”余樾试探着问，“万一我谈了你觉得不满意，想让我俩分开，那我怎么办啊？”

　　余建宇全当儿子这是在没话找话，余樾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也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了，这是好事。
　　父子之间很难做到亲密，男性长辈相较于女性来说更不会表达感情，可余樾妈妈早就没了，儿子这几年太辛苦，他竭力想要弥补儿子情感上缺失的这部分。

　　于是他仔仔细细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回答：“你肯定有你喜欢的理由，两个人过日子，重点也得是你们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能发现对方好的地方。要一定让我说个标准，那她对你好就行了。”
　　“那如果，”余樾顿了顿，问，“就是有个人对我特别好，他这个人也非常优秀，所有地方都没得挑。”
　　“还有这种好事？”余建宇笑了，“这种后面得跟个‘但是’对吧？”
　　“嗯，”余樾点头，“但是他是个男的。”

　　笑意在余建宇脸上凝固了一瞬。
　　余樾估摸着他的神色，适时把话题岔过去：“哎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对了今天晚上也不在家吃了，我们约了——”
　　余建宇打断他，面色凝重地问：“是博文吗？”
　　“啊？”余樾完全状况外。
　　余建宇又问了一遍：“你说的这个人，对你特别好的这个人，是博文吗？”
　　余樾失笑：“怎么可能？我跟杨博文……”
　　他想尝试脑补一下他跟杨博文在一起的画面，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余建宇叹了口气，心里明白余樾不会莫名其妙就问出这种问题。
　　早间新闻已经播完了，电视里正放着广告，从奶粉到智能家电，吵吵嚷嚷的。余建宇坐回沙发上，心烦意乱的把关了电视，接着又叹了口气。
　　声源一下子全部消失，屋里静得好像被凝固住一样。余樾僵在原地不敢说话，手指漫无目的地玩桌上包装盒上的提手，把那些绳子绕着指尖一圈一圈地缠。

　　半晌，余建宇才开口。

　　“我不介意你找什么样的人，男人或者女人，这种事……两个人看对眼了，没有办法，”余建宇说，“我只是担心，你们之间没有法律上的保护，这样的感情就变得不稳固。”
　　他看着余樾：“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甚至能自己养家，不用我操心……可我是你爸爸，操心你的事，是我的本能。”
　　余建宇从来没这么掏心掏肺地跟他说过什么话，在这几年中，他说的最多的全都是在道歉、在反复的承认自己没什么出息。
　　他确实也没什么出息，这辈子他能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就是顺从，先是听老婆的，随后听儿子的，追溯到很久之前就是听父母的。
　　可他现在在学着像一个父亲那样表达自己的担忧。

　　余樾说：“其实就算有法律……反正现在大家都一样，结不结婚的都是不想在一起了就分开。”
　　“我明白，”余建宇沉吟片刻，“你们还会面对社会上很多复杂的目光，也许还会被人议论。”
　　“嗯，”余樾点头，“我一直都不是很在意这个，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只要你能接受，外人怎么说都没有关系。”

　　余樾坐到他爸身边，索性不再做“如果”“假如”那些虚无的假设。他看着余建宇，直截了当地说：“我跟陈河好了，一直都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怕你接受不了。但我觉得我不应该瞒着你，就算你接受不了，我们目前也不会分开……你要是看着我堵心，我可以搬出去……等你气消了再回来。”

　　余建宇看着他，问：“我有什么立场不能接受吗？”

　　“父亲的立场吧。”
　　余樾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剥了个早上刚买的橘子，冬季砂糖橘正甜，也正便宜。
　　剥完之后他塞到余建宇手里，十分冷静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家人，爸爸，虽然我很少这样表达，但是我希望你能祝福我。”

　　余建宇看着他的儿子，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家里总是妈妈主事，假期里总是给余樾报一堆乱七八糟的兴趣班。余建宇心疼孩子，不忍心看他累，所以在休息日的时候偶尔会偷偷带着余樾玩游戏。
　　老式的插卡游戏机父子俩一玩就是一下午，他们拿着手柄对战，输的时候余樾总会哭，觉得自己玩得太烂。
　　那个记忆里因为输了游戏都会哭的小孩，好像在不经意间就长成现在这样能跟他心平气和讨论这些问题的大人。他想想就觉得很神奇，又心疼自己平时对余樾关怀实在是太少。其实余樾大可以不用那么尊重他的意见。
　　因为余樾也是他唯一的家人。

　　“我肯定要祝福你，”余建宇说，“你去找你自己的快乐。”
　　余樾笑起来，诚恳地说：“谢谢你。”

　　没过多久陈河就来了，余樾给他开了门，他先是被门口那堆气势磅礴的礼盒震了一下，偷偷跟余樾说“这也太隆重了”。
　　随后，他因为还不知道余樾才跟余建宇坦白完，仍旧像个来家里玩的同学一样自然地跟他打了招呼。
　　余建宇冲他笑笑，没多说，只跟他说给他打包了一点腌菜，让他带回去吃。
　　陈河察觉到余建宇可能心情不太好，临出门之前还客气地说：“谢谢叔叔。”

　　俩人上了车陈河才想起来问：“你爸今天怎么了？兴致不高啊，上次还特别热情呢。”
　　“哦，”余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上次来你是我同学，这次来你是我对象，而且还装没事人一样，你说他看你能顺眼吗？”

　　陈河惊了：“你什么时候说的？那我刚才也太没礼貌了，我今天过去都没买东西。不对，你爸骂你了吗？难为你了吗？用找我爸妈过来说说吗？”
　　“你想什么呢？”余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要是不同意还能让我跟你出来？做梦去吧。”
　　陈河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早知道我买点东西过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你爸平时喜欢吃什么？哎要不咱们出去吃吧，叫上我爸妈一起……不行，我应该先买了东西登门拜访对吧？还是我跟我爸妈一起买了东西过来登门拜访？”

　　他一串话说的像rap，余樾都要笑出声了：“你干嘛啊？刚才还说我隆重呢。”
　　余樾扬着下巴指了指车子后备箱里的东西：“这回还隆重吗？”
　　“不隆重了。”陈河看着他，半晌，才不可置信地低声说，“那我们……这关就算过了？”
　　“过了吧，”余樾点点头，“我爸这么痛快，反而让我有点不好受，我本来以为他要跟我急的。”
　　陈河攥了攥他的手，又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你爸爱你，舍不得让你受罪。”
　　“嗯……”余樾看着有点难过，轻声说，“走吧，去你家。”
　　陈河没应声，又抬手蹭了蹭他的脸：“我也爱你。”
　　余樾这才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又回到学校里那段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子：“我当然知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