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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第一回合
如果说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是京中市井坊间男女相欢的重要节日,那么,三月中旬的皇家春猎,便是贵族世家儿女们相亲相爱的大好日子。
《尔雅·释天》有云:“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大兴朝的夜氏皇家,也重这春蒐之仪。三月之际,天地复苏,草木生长,山中兽物也开始活动起来,遂邀约皇室宗亲,权贵世家,朝中大臣一起,旌旗飘飘,车马浩荡,一起奔赴空音山,赴一场春日盛筵。
从皇城西边出城,往西北行出三十里,便是往西往北绵延上百里的空音山,近山是一片丛林缓坡,适合围猎,深山为崇山峻岭,人迹罕至。
整个三月的中旬,山脚的行宫中,都将是燕乐宴饮,半山腰上,也可扎营筑帐,篝火欢乐。
白日里,纵马狩猎,夜幕下,饮酒烤肉,顺便再勾搭一下那个看对眼了的女郎,醉眼蒙蒙,情歌悠悠中,酣然入一场好梦。
亲近春日山林,远离市井喧嚣,这阳春里正当中的日子,便无比畅快与惬意地过去,沉淀为一年之间最美好的记忆。
昔日先皇在时,就很喜欢这春蒐之事。经常在春猎之际,看中个把出挑的世家贵女,或是有心的美貌宫女,然后,便在那山林中,做耕耘播种之事。
今年,先皇孝期已过,春蒐之事便再起。
像是许久没有如此狂欢盛会了,大家都欠得慌。
宫里的贵人们,琳琅长公主带着扶疏皇妹,小皇帝,还有几个太妃娘娘,齐齐到来;京中世家与朝臣们,也像是倾巢出动。
山下的行宫中,住得满堂堂的,竟有熙熙攘攘之景;半腰的帐篷,也扎得比往年多,大有灯火连营之势。
且小皇帝宣称了,要学那西北草原部落莫折人的习俗,三日之内亲手猎熊,祭祀先祖,宣告成人。
又给大家的欢乐添了个彩头。
众人也就一边尽情玩乐,一边翘首以盼,等着看少年天子猎熊祭祀的重头戏。
三月十五,已是皇帝入山的第三日,一大群御前的精锐禁卫跟着,帮着找,也似乎没什么进展,未找到熊的踪影。
琳琅长公主在山下行宫中,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紫绡,更衣,准备,我要去看看!”
她终于决定,脱下襦裙,换上胡服,进山去。
前头几日,晏西棠日日都来,变幻着各种理由,想要拉她进山去……玩。
她都坚强地撑住了,不停地摇头,没有答应。
她向来不喜骑马射箭,不会舞刀弄枪,看不得杀生,又晕血,在那杂木丛林中,走都走不利索。在那些矫健的兽物面前,感觉她才是个可能被猎的弱鸡。
所以,她才不想,自讨没趣地,去找这种不良感觉来感受。
今年春猎,她能够硬着头皮来这山下行宫住下,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大意就是,我虽不喜,但我还是来了,来看你们玩。
但想着皇帝猎熊的事情,总还是有焦虑。终于,对这事的焦虑战胜了对山林的恐惧,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都第三日了,她想去宽慰一下小皇帝,实在找不到熊就算了,凡事莫强求,猎只什么狍啊鹿啊也勉强算事。其实,若是找到了熊,她还更担心呢,那熊又不长眼睛,惹恼了熊掌一拍就要命的事情。
之前,她就叮嘱过听枫,就在近山一带转悠转悠就是了,别真把陛下往那深山熊窝里带。
看来这前头两天,也还在奏效,就怕这最后一天出什么茬子。
遂换了一身紧袖短裾的胡服,蹬一双小鹿皮靴,骑了青骢马,叫上常小山,和几个亲信扈从跟着,往山上去。
路过半腰扎营区,见着冷冷清清。
彼时日头升起,晨光正好,那些夜里欢闹的青年,大约也睡醒了,都到山中舒活筋骨去了。
这不住行宫,半山扎营的,都是些世家青壮儿郎,亦有些不输于男儿的贵家女郎。扶疏也是在这里扎营的,这几日也是撒欢跑了个没影。
没见着晏西棠,也没好意思直接到他帐中去找。
长公主若是点名要晏大人,陪她进山,怕大家说闲话。
虽然,这种时候,她还是情愿他在身边的。
遂按捺了,径直穿过营区,由扈从们引着路,寻着小皇帝转悠的方向,往山中去。
草木渐深,丛林渐密,林中山道,几个弯曲之后,策马也就渐慢。
尘嚣褪尽,只有从树缝叶隙中穿透下来的春日阳光,以及鸟兽虫鸣。
不多时,晏西棠就从后边跟上来了。
身边的扈从也都是些知情识趣的,慢慢地,就掉在了后头,让晏大人上前来,陪长公主殿下说话。
渐渐地,两人并驾齐驱,在林间缓行,那人便笑问:
“公主终于有兴致进山了?”
他可是请了几天都请不动的。
“我去看看陛下!”
“呵……”男子轻呵一声,忍不住笑她,“陛下猎熊呢,公主敢看吗?”
“我……”女郎硬着脖子,却又底气不足,一想到那血淋淋惨兮兮的光景,就心浮气躁。
“没关系,看见血,就往微臣身上倒……”晏西棠从马上倾身过来,一脸温柔地,期待着她主动往他身上倒那种便宜。
女郎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话,兀自策马往前。
不是他在皇帝面前,讲那莫折部的戎盐王子,十四岁孤身进山,赤手空拳,擒获一头大黑熊的光辉事迹,能怂恿得青岚脑子发热地要学那草原习俗,猎熊祭祖吗?害的她担惊受怕的。
继而竟又开始迁怒那个莫折戎盐。
都是些不省心的小叔叔!
那个莫折戎盐,是早年嫁去西北草原上和亲的一位夜氏姑奶奶所生,算起亲戚,论起辈分来,她跟青岚,都要喊一声小表叔。
比起来,晏西棠那个襁褓中的小叔叔,就还算好的了,只是捡回家,找了个细心的奶娘,喂养着,就还使得,那口不能言的小儿,暂时还不能作妖。
可这个草原王子小表叔,如今已然成为小皇帝崇拜的楷模,学他猎熊,学他发饰,学他言行,只差,亲自跑到草原上去顶礼膜拜了。
可见,榜样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坏榜样的力量,尤其强大。
女郎心头叽叽歪歪的,不觉行过小树林,地上杂草渐多,索性跳下马来,执马鞭在手,在草木中披荆穿行。
后头有扈从默默上前来,把公主殿下的青骢马牵住。
晏西棠也弃了马,取下背上弓弦,搭一个玲珑小箭,跟着她步入杂草从中,又举目张望几许。
“我给公主找只麻雀吧,晚上加点青盐,烤着吃,雀肉补脾益肺,补中益气……”
女郎听他说得好玩,这都还没到手呢,就一路从调味烤制,到了食补功效。
便转身去看,却见着他已举箭,比着空中一只斜斜掠过的鸟雀,嗖地一声弹弦,那雀儿,就从空中直直坠落。
不远处,跟那群拴马的扈从混在一起的良笙,急忙跳过去,拾地上猎物。
“呵,你倒是挺能的呀!”
该叫好的事情,琳琅长公主还是会不吝称赞。
她的顶级文臣,本是舞文弄墨的,竟然能够随意举箭,射中空中一只飞过的鸟雀。
女郎靠在一枝斜出的树干上,看着那一身紧腰胡服的清隽男子,有些迷惑了他的来历。
“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是大兴的每一个读书人,必修的功课。只不过,因射御二术,不入文仕科考,大家便不重视。而我这人,特别认真,把该学的,都学好了吧。”晏西棠平淡道来。
也不知他是在自谦,还是在自夸。
“你能打仗不?”夜鸣珂又问,莫名生出一丝丝希冀。
大兴不乏文臣,最缺的,是武将。像秦琅那样的武将。
“排兵布阵,应该还可以,上阵杀敌,也还勉强,只要,别让我扛那两百斤的大刀,跟三百斤的大汉拼杀……”
女郎听得有趣,便笑着问他,“你要不要去西北?”
若有文臣,能够去西北,镇得住西北场子,拿得下边疆战事,自然是锦上添花,功上添绩,官上进爵的事情。盖因武将能封侯,若是晏西棠还想更上一层楼,便是这拜相再封侯,真正走到人臣之极。
“不去!”哪知男子果断摇头,一脸的没兴趣。
“……”夜鸣珂怔住。
“去了见不到公主,心头慌。”那人已在她身前站定,一脸平静地,直白撩她。
“……”
“就在政事堂,动动脑子,动动嘴,就能讨口饭吃,然后能够日日看见公主,很不错。”男子很知足地,强调他安于现状。
女郎不觉莞尔。那人一本正经地,撩出她心底一股暖流。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她有些好奇了,那隐世的晏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人物来的。脑子好使,身体也好使,要积极入世,便能冲至文臣之巅,可见他,似乎动不动又有要躺平之意,视人间极致于无物。有种举重若轻,复杂而单纯的冲撞魅惑。
“吃党参长大的!”晏西棠还真答了她的话。
“……”夜鸣珂偏头。还真有拿党参当饭吃的人?
“家父身体不好,过世得早。我幼时,身体也不好,祖父和母亲便商量着,天天给我灌些补药,后来,长到十来岁,有些强健了,就年年将我扔到山居住所中,让我自食其力几个月。就是这三四月间,我一个人在山居中,自生自灭啊,周围的鸟雀鱼虾,野菜山果,都要被我搜刮干净,然后无聊得发慌,便把经史子集,翻个无数遍……”
“呵……”女郎终是乐得笑出声来。
敢情,那举手射雀的敏捷本事,那出口成章的诗文才华,就是这样给磨砺出来的。
顺着他的描述,不觉生出些向往,便悠悠问了一句:
“云泽那地方,也有山吗?”
听说是一片鱼米之乡。
“云泽,就是一片群山和沼泽的名字。”
“哦……”
“有机会,公主一定要去看看……”晏西棠眼中,有些深旋的星云。
“好啊……”女郎便悠悠地应他。仿佛,他生长的地方,有种吸引她的魔力。
“到时候,我抓鱼给公主吃,那云泽山中清涧里的鱼,滋味最鲜……”男子又开始来,拿美味的食物诱她。
“这世间,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女郎忍不住发问。
政事堂的清贵相公,居然能够抓雀捕鱼,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本事,已经让人瞠目结舌了。
“有!”晏西棠正儿八经地点头。
“什么事情?”
“生孩子……”
“……”
“所以,这事情,就拜托公主了。”男子略略倾身,附耳来低声相求。
“走开啦,少来!”女郎娇笑着,一个抬手,起身,弯腰穿过那丛低矮树枝,躲了开去。
三月初三,在白云寺后山那一夜,抱着那个嗷嗷的小叔叔,他就一直纠缠不休地,问她,想不想生孩儿,想生几个孩儿,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生了孩儿取什么样的名字才好,怎么教养才好,诸如此类,没完没了,烦得她最后主动献吻,才勉强扎住……
那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他这会儿又信口拈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与情挑。
遂甩着手中马鞭,举步要走。
“哎,别动!”身后那人跟着穿过树枝丛,一边抬手,一边急急地叫住她。
“怎么了?”夜鸣珂不解,凝住身形。
“后边,衣领上,有只蜈蚣……”男子抬手,虚指她身后。
“啊!……”
女郎吓得尖叫,扭头去看,似乎有截黑乎乎的东西,可他指的那处,又恰好在她看不真切的盲区,她又不敢自己伸手去摸,便只能跳着脚地喊:“快帮我弄掉呀!”
晏西棠抬手来捉,眼看要够着了,忽又收回,且还突然绽颜,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勾子,像只狐狸:
“叫声哥哥!”
向她索求。
“……”女郎怒目,可实在是有求于他,迟疑了少息,终是抬手,扶住他紧腰,无助而怯怯地喊,“哥……哥……”
她最怕这些长条长条的软体虫子,想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哎,真乖,再叫一声夫君……”男子趁机,将她虚虚的拥住,手悬她后领上空,却不捉虫。
“……夫……君……”
“哎,答应我,今夜住帐篷,看篝火!”
“嗯……”
“答应我,我们成亲,生一堆孩儿!”
“嗯……”
女郎惊慌地顿足,急急的应他,他说什么她都应,那种缩头缩身地攀在他腰上的娇弱柔软,顺从怯意,十分能够满足男子的爱与怜。
不觉拥住,眸光深深地看着她,还是没动手。
“你还在想什么,快点啊!”夜鸣珂催促他。
那领上蜈蚣,似乎在蠕动,再不捉下,就要爬进她的脖颈里去了。
“我在想,这明媚春日,最适合做什么事……”
“最适合做什么?”依旧是顺从地催问,只求他替她捉虫。
“春耕……”
“……”女郎不解,略略仰面,蒙蒙抬眸。
“就像那农人的春耕,犁地……松土……浇灌……播种……”像是怕她听不懂,一词一顿,低低沉沉,哑哑软软,引人无尽遐想。
“……”
她霎时明白了他的话中暧昧。
才子风流,光用言辞,光凭嘴说,就将那深长意味,送进她的心底与丹田。
正待娇嗔。
那人却从那后领上,捉过那只“蜈蚣”,赶紧递到她眼皮底下,定睛一看,结果是一节细黑的虬枝!
居然这样捉弄她,吓得她魂都没了,实在是要死。
跟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怒不可遏。
看起来却像是投怀送抱,撒娇勾搭。
晏西棠就将她抱住,任凭那花拳绣腿,绵绵地砸在身上,隐着笑意,受用得不行。
那春日山林中,温柔阳光下,男女相欢,情挑到浓处。
一声急急地请询,在不远处,不合时宜地响起:
“殿下!——”
“什么事?”女郎停下捶打,正了身形,正了声色。
“陛下过去了!”那御前禁卫,确实是有些急,都词不达意了。
“过哪里去了?”夜鸣珂问他。
“陛下过无间谷,去深山找熊去了。”那禁卫缓了缓,终是把话说清楚了,“属下们没能拦住,听枫大人带着人跟了去,又特令属下来回禀殿下一声!”
“……”夜鸣珂一听,当即往杂草丛外跳去,去牵马来骑。
霎时没了那谈情说爱的心情,只剩满心着急。
想着那愣小子冲进深山,万一真遇到熊,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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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第一回合,大人胜。大人撩妹的真功夫,终于正常发挥了一次。虽然,还是被拳打脚踢,但是大人高兴啊,受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