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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陆
那只手用力一扯——咔啪!!
华光好像“啧”了一声,然后猛地抽手从我身前退开。没了把持的力量,我噗咚一下跪倒,双手撑着地大口大口的喘。不知为什么胸口的疼痛渐渐消退,脑袋也清晰起来… 我起抬头,发现华光就站在不远处,冷着脸,金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我胸前,好像那里出现什么怪物。我不禁顺着他的目光微微移下视线… …
那是…什么?
匕首还在,深深插入心脉。不同的是上面覆盖了一层冰,从左胸的伤口一直延伸到匕首末端的青色风铃,结结实实的一整块,寒气逼人。那匕首像是刚从冷库里取出来的,冻在坚冰的芯子中央,却轻得没有重量。
“…昆仑冰炼千年寒,果然有后台…”华光不死心的望着我,然后一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符。我一怔,起身想跑,他的符已经脱手而出,朝我直刺而来。明明是薄得透光的一张纸,却锐利得像刀片,划在风里倏的一下——
募得一团白色跳到身前,迅雷不及掩耳。嘶啦一下血花四溅,甩在脸上,冰冰冷冷。白色动物落下,八条尾巴在身后摇摆,银亮一片。他回头喝一声“快跑”,然后一下子窜出去,直逼华光。
对面的男人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八尾猫一抓挠开他的手,一口咬上了他苍白的脖子。华光的气息乱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接着他猛地抬手扼住八尾的脖子,几乎是轻易的把他扯了下来,一把按在地上死死钳住。
“呜…”八尾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叫,华光却笑起来,“你放肆,莫离。”
听到“莫离”二字的瞬间我心中一痛,猛地惊醒过来——去帮八尾!!爬起来要往前冲,却“砰”的一下撞到什么… …怎么回事!我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堵墙?!一堵“界”一样的,看不见的墙壁。
“八尾!!”我喊了出来,狠狠的砸上那道无形的壁,我能听到那厚重而沉闷的响。华光的五指深深陷进八尾的皮毛,那八条银亮也死死缠着男人青筋暴起的胳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掰开… …正当口一只手拍上了我的头,我“啊”一声叫了出来。那手的主人从空中倒垂下来,长长的银发落了一地。他笑嘻嘻的望着我,嘶嘶的开口,“本想过来收尸,看来我小看你们了…”
“阿依那伐…”我咬紧了牙。
募的界外传来一声嘶吼,八尾!!我猛地捶上墙壁,虽然明知道那是白费力气。可当时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有过去!过去!要帮他!过去!!
“你不求我?”陈述的疑问,尾音扬着不加掩饰的戏谑鄙夷,一下粉碎我心中的某道底线,猛地回过头去,一把掐住说话人的脖子。当时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勇气和力量,会去掐七伤路主人的脖子,一个神的脖子。咯啦一声,我感到阿依那伐的喉结在我手中微微颤动。
“放我走!”
“好像…这句话该我说。”他笑着看我,还扬了扬天鹅般的颈,似乎怕我掐得不够紧,“啧啧,真不识好歹,讹姐姐。”
“放我走!!”我收紧了五指。
“‘界’又不是我开的,怎么放你走?”
“你——”
“没兴趣听听他们在争什么?”嘶嘶的舌音小了下去,因为一道陌生的声音灌进我颅腔,震得我骨头发麻。
‘你老了,莫离,手脚都迟钝了。’
‘谁放你出来的!’
‘你说呢?’
‘你敢动她——’
‘我动她?她也得有那个资格。是谁困了她几百年?老妖怪你投胎转世去吧!’
‘呃...!’
八尾!!
突然界外“咔啪”一声,细微而清脆,明明那么小的一声响动,却穿透了我的耳膜。骨头…断裂的声音?!我一把扯开阿伊那伐,猛地冲过去,那道透明的墙壁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不明所以的交谈。
眼前一片氤氲的黑和微弱的银,一团细细软软的白色毫无生机的落在空空的草海里,轻得像雪。八尾… …呼吸突然困难起来,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沉。脑子里尖叫着快过去,身体却只是缓慢的往前移。好像走了一个光年那么远,我才终于抱起八尾的身子。冷冷冰冰,失去光泽的黑曜石般的眼,脖子柔软的耷拉在我胸前… …我摸不到他的心跳。
不会的… …两秒钟的空白,接着一种无法遏制的痛在胸腔里嘶吼,身体却麻木得一动都动不了。好像这种伤痛曾有过一百次一千次,曾有过一辈子。一时间世界很静很远,有热从脸上滑下来,在夜风里刺骨的冰。
又是这样了。又是这样了。
头顶一阵悉索,但我不想抬眼。阿依那伐要莫离的命不是么?华光要我的命不是么?拿去。拿去。我欠了别人命,却没有可以抵的东西。因为我是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被老师点化后连栖身之所也失去了。老师没有杀我,却也没有给我指出一条活路… …
不管多少轮回,我都出不了这道五指山。
来人蹲下来,一只手抚上了我的头。不是八尾的冷,也不是华光的热,那只手没有温度。然后那只手伸向我怀中的八尾猫…
“别碰他!!”我猛地扬起头来,却看到一张红色的脸。没有阿依那伐,没有华光,只有“叮铃铃”的风铃轻响。
红色的脸笑了,没有皮肤的嘴咧开,露出森森白牙。脸上的血一滴一滴掉下来,砸上我的额头… …阿青。我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阿青低着头,一只嵌在肉里的眼珠望着我。然后她把手伸向了我的脸,长长的指甲刮上我的下颚,猛地往前一扯…我收紧了怀抱。她拽着我的脸又是一扯,下颚传来一阵火烧般的疼…我没有动。阿青的牙磕到一起,咔嗒嗒的响。她似乎想说什么。接着又是一扯,我突然拉住她的手。
“救活他。”我命令道,“我的脸给你,救活他。”
她没有回话,那只手又想扯,却被我死死的握着。突然阿青的身体颤动起来,两排牙齿上下打着颤,滚圆的眼珠子带着血瞪着,啪嗒一下掉到我脸上。那一瞬间我脑中的浆糊搅动起来:疯了!我疯了么?!我在想什么…我怎么会跟一个恶鬼做生意!要逃跑!快跑啊!!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只能跪在地上拼命地制着她…阿青俯着身子压下来,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粘着长长的发,一股血腥扑面而来。
两只青白的爪子挥舞着朝我脸上扒,我死死按住她。
喀喀喀…
喀喀喀…
她的嘴大张着,低着头就要压到我的脸上。我拼命地攥着她的手腕网上推,但是她的手扯着我的脸皮,指甲陷进肉里,如果我硬把她推开,会连我的脸一并扯下去!混蛋!!我突然松开一只手,一拳朝那张烂成肉泥的脸上砸去!
“噗”的一下拳头陷入一团糊烂,阿青拽着我脸的手猛地一扯,嘶啦一下几乎刮下我的肉来。我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抱起八尾扭头就跑,前面漆黑一片,叮铃铃叮铃铃的风铃就在我身后四处招摇。
跑!快跑!
我抱着八尾死命的往前冲,下意识的拽住他的尾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跑得方向不对!
等我发现这点时,离蝴蝶泉那团氤氲的黑已经不到几十步。眼见离泉水越来越近,那团黑色中突然泛起绿光点点,泉面上飘起一丝丝的倒影,一个一个绿色的小孩儿,身后甩着鱼尾,大大的没有眼珠的眼睛盯着我笑。
湖里的东西也不对!
在蝴蝶会上掉进泉水的前一刻我才意识道,那些看似无害的小生物,并不是河伯,而是水鬼。他们都是溺水而死的灵。专门勾人下水,不断寻找替死鬼,才能转世。可是蝴蝶泉的清浅根本不可能溺死人——他们是被饲养在这里的。我不知道水鬼和苗巫之间有什么协议,才会给她带去了那么多的女孩子,我只知道如果我跳进那泉,一切就完了…
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更加的不对!
想着的功夫已经冲到泉边,绿色的小孩儿一片一片,拥挤着到了大理石的另一侧,吐着泡泡,没有眼珠的眼睛开心的望着我。那种眼神就好像不久之前某个浑身泥污的死灵,一步步把我逼到自家的阳台,用言灵大吼着“跳下去”。
跳下去。他们无声的说着。跳下去。跳下去…
到底是哪里…哪里不对头…
我站定的那一刻身后的铃声停止了,接着一股浑浊的气喷到我后颈。身子反射性的一震,我没有回头。一只手把上了我的肩。我没有动。
喀喀喀…
我怀中的猫突然动了一下。
“噗”的一声阿青从后面拦腰抱住我,但早她一步我扬手抛开八尾的尸体,纵身跃起,猛地朝湖中跳去——阿青被我突然的动作连带着一个不稳,噗通一下跌进了蝴蝶泉… 那些小孩儿马上爬上了她的脸她的肩,又顺着她拽着我脚的手往上扑… …阿青的手拽着我的脚往下扯,却又有一股反方向的力不断将我往上拉,然后那东西一使劲儿,呼啦一下毫不留情的把我甩上了岸。
嗖的一阵风,来人也跟着跳了下来。落地无声,优雅轻盈,十年如一日。
我被摔得气晕八素,好半天才站稳脚,捂着碰破的鼻尖阵痛的胸口大喝一声:
“动不动就摔我,有没有人性啊!”
“这话好像该我说。”
“你敢说我没人性?”
“恩人起死回生你就这反应,还叫有人性?”
“…你越来越贫了,猫妖。”
“你可以说我越来越人性。”
“再回嘴你背我回去。”
“猪八你那可是谋杀...”
黑暗中我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抱住他,然后很快的放开了,很快,快到我没沾染到他皮肤的冰冷,快到没给他时间考虑是不是需要抱回来。径自活动活动酸胀的胳膊腿儿,我转身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八尾跟在我后面,前后错开不到一步的距离,走得习惯又释然。反倒是我弄得一身伤,也不知道谁才差点见阎王。走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看到我衣服没?”
“大黑天没人看你。”
“很冷。”
“那当然,大理比昆仑雪顶冷多了。”
“猪八…”八尾的脚步快了起来,突然一把拉住我。长长的凤眼眯着,在黑夜里闪出一点狡黠的绿,盯得我浑身骤寒,差点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了。他才道…
“…原来你不笨。”
TNND!!就这结论?!
我刚要爆发那双凤眼突然弯了一下,然后一只手在我胸前一刮,“啪啦”一声,胸口那块冰坨连同匕首一同碎成粉末,折射着细碎的月,被风一吹落满地。八尾开口想说什么,我身后却传来一声疾呼,破坏了良辰美景。
“小妹妹你八字是什么?”
吓? = = b
“一碰到你们就加班,也许是八字不合…”
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两张熟人面孔。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工作服在夜色中周身散着半透明的光。两位鬼差身后齐刷刷的一群,都是只有一半脸的女人。她们的身子被黑白交杂的锁链困得牢牢实实,咯拉拉的一阵轻响。满地碎落的青色风铃,被风一吹都化成了灰。
“夜天,笑雪。好久不见了。”
“小妹妹倒是头一个天天盼着和我们照面的人。”大叔一贯的笑眯眯,“笑雪都说以后跟着你不愁没饭吃。”小萝莉的兔眼儿忽闪忽闪,大概是默认。我汗。
“大叔别搞笑了,现在连神仙都想要我的命。”
“哦?”笑雪眉一扬,好像很感兴趣,“什么神仙?”
“…阿依那伐。”
“… …”夜天大叔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小萝莉倒是直白,大眼睛忽闪一下,然后偏偏头,“看来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多。”
“你咒我啊。”
“哪儿的话,”大叔赔笑,手中的铁链子咔嗒一甩,“好了,湖里那个也得回收。你们忙你们的,改天见。”
“对了,”刚要走我想起什么,回过头去,“你们刚刚…有收到一个金红色眼睛的鬼么?虽然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鬼,但绝不是人…”
“金红色眼睛?”小萝莉转过身来,细细的白眉高高扬起,“鬼哪有那样的眼睛?就是妖怪都不会有…只有火炼方仙才会有金红色的眼。”
火炼方仙?那是啥东东?
“呵呵,”红色的兔眼儿眯起来笑,那笑容让我微微一寒,“天罡地煞,姐姐你上辈子没少得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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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过后阿依那伐和华光再没出现过,他们的消失就像他们的出现一般突兀。也因此我们连南山都不必去,八尾说省事了,让他自己走回去吧。我心底为慧真和尚小小默哀了一下。两天后我和猫妖一身疲惫的回到家,一上楼就看见门口蹲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反射性动作就是转身走人,不管后面那个是人是鬼,不管身边有没有八尾。未想这回却被猫妖一把拽了回来。回头再去看,才发现悟空蜷着小小的身子,抱着双腿睡在门口。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人的样子,长长的红棕色发耷拉在肩上,静谧而安详。
我们离开这么久,难道他一直都睡在这里等?猫妖说那更糟,也许他专程回来吃我们的。我被这个笑话冻得差点感冒。猫妖说他不在乎,悟空最后还是要跑的,如果我甘心一觉醒来在他肚子里也无所谓的话,就留着吧。我实在没空和这个没人性的广告牌子多说,命令他抱着悟空进屋去睡。悟空醒来之后倒没暴走,只是又不说话了,一切好像回到最初。早上我下楼,他们一定已经早早起来吃早餐。一左一右,一冷一暖。我当然还是坐主座,这是饲主的位置。
木子起顺利度过了K大的自主招生,我和洛兄还有几个朋友聚在她的宿舍开庆功会;猫妖在模特公司业务越来越多,还总是穿着工作服回家,让人误以为他去了什么PG18的场所;悟空的手艺从奶茶进化到了点心和炒菜,直接导致某只不用吃饭的妖怪也来和我抢菜;上官致雅的事伴随着她的突然转学无解而终,我们始终也没找到蛊毒的源头… …
后来猫妖说,华光是个方士。方士就是古代那些很传说的炼丹术集大成者。而华光的成不是一般的大,这从他的身世就可略见一斑:生于西域,拜师瀛洲。《史记•封禅书》记:“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 …从文教课本到高考五三中都有无数他的身影,可见此人名气之大。
讲这些的时候猫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所以任我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炼丹师,怎么会拥有那种潮湿而阴冷的眼。那种超越漠然的残忍,仿若世间一切之于自己,都入囊中取物,戏于鼓掌之间。如果不是之后阴差阳错知道了华光的过往,我对他那种出于本能的恐惧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削减。
一个精通火炼,在东方瀛洲;一个精通冰炼,在西方昆仑… 两个碰到一起,那就是“水火不容”。当然,这是猫妖的一面之词,鬼都不会信。凭良心说,谁见过因为属性相克见面便喊打喊杀的?何况还是修炼了几百年的两个?猫妖这谎扯大了。至于他们到底和讹之间有什么纠葛,猫妖不愿提及我也不愿问。一来这是上辈子的事;二来有些事糊涂一点会让大家都好过些…
不过猫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抑郁了会儿,他说:我想同一个当他不会上两次。我再追问,他就缄口不言。于是五月就在平静中度过,直到某一天我家门铃叮咚叮咚的响起来。当时猫妖和悟空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瞄一眼防盗门的猫眼,决定不开。可是那门铃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好像和我耗着,看到底谁耐得住。
最后只好拿起电话,备好110走到门边。一开门外面的人就热情的挤进来,我伸手挡住。来者有一张阿拉伯风情的脸,稀有的金红色的眼睛像是染血的钻石,在太阳镜后一闪一闪。火焰般的瞳色,灿烂如八月阳光的笑容,和印象中的判若两人。我不知道两个星期可以让人有这么大的变化,不过介于眼前的家伙不是‘人’这点来看… …
“先生你找谁?”
“慧觉封了我的元神,把我踢出门了。”
所答非所问。说着他又要往里迈,我又一挡。
“华光先生要擅闯民宅吗?我会报警的。”
“我只想找个地方住。”小样儿语气可怜的…
“你当我这儿是收容所么?”
“不是吗?那他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租房子住的。”
“我也可以租。”
“我不租给杀人犯。”
“我杀谁了?”
“… …”
“… …”
“这儿只剩厕所了。”
“我不在乎。”
“房价太高我怕你付不起。”
“可以贷款吗?”
“不可以。”
“我用这个抵。”
他掏出一把紫色的粉末。那粉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杏仁儿味儿,带着水腥,很熟悉的味道。龙涎香。传说一千块一两的龙涎香。传说有了它就可以百鬼退散的紫翀龙涎。华光拍了拍旅行包,“我从南山菩萨那儿装了整整一包来,够了吧?”
我摇摇头。开什么鬼玩笑,就是拿出金条银条美元现钞,谁会把这种危险人物放在家!
他突然抬起手,我吓得一退,那只手却只是往我脖子上挂了一串东西。那是一串紫竹片做成的项链,棕红色,凉凉的,朴素简单,其中一块被磨得有些褪色了。这东西…给我做什么?
“辟邪用,很灵的。”华光什么时候变成了推销员?
不等我答,客厅里传来一声,冰冰冷冷,“睡房顶,华光。做梦别把房子烧了。”
“可以啊。”一双金红笑啊笑的,半点脾气都没有。华光眉眼弯弯的站在门口,那个讨好的表情像是某种摇着尾巴的犬科动物。
我无语了。
看来,这会是一个漫长的夏天。
————《缚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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