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

　　第十章焚书火
　　01
　　守全的腿废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自此以后他将要变成个不能行走的废人，宫里也有不少在慎刑司受过刑后被扔到京郊上好坊的乱葬岗的。他这个下场在太监里面，算不得凄惨。
　　守全撑起上半身，靠在床框上。想着那几个曾与他一同入宫，却被活着扔到了乱葬岗的兄弟。他也该如此的。
　　李算走过来，坐在床边喂他喝药。

　　“我已听你的，去找了那几户被你诓骗的农户，按司耕局的田价，把差着的钱粮给他们补足了。每户又多给了二两银子。”李算说。
　　守全强撑着笑了笑，“干哥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侯公公给的。”李算说：“提司衙门林厚泽林按察那边以此事为由秉书上报给了圣上，要求彻查司耕局。如今侯公公也在勉力应付那些事，没有时间来看你。”
　　没有人再来过问守全的罪责，因为所有人眼中守全都不重要，包括陈商。他们不是来替那三两农户出面的，他们要的是顺着守全扳倒侯公公，或者还有守忠，而侯公公出面救了守全，就已经把事情扯到了司耕局上面，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究其根本，这只是一场权谋，没有人只为正义而来。

　　“是守全万死。”守全低头压着嗓子说：“我合该没了这条命才对，干哥哥，你把我扔到乱葬岗吧。双腿不能行走，我已伺候不了干哥哥了。是个废人了。”
　　“别说这等丧气话。”李算皱了皱眉。
　　“干哥哥，我的情况我知道的，这几日来的大夫都是摇着头走的。你不该再为我费心思的。”守全哭着脸说：“干爹让我过来，是来伺候干哥哥的，不是来拖累干哥哥的。”

　　李算听言垂下脸来，“你若是不想拖累我，便不该去做这等混账事。你也是乡下出来的，该知道那些农户若是没了田产便只能沦为流民。”
　　“我……是守全万死。”守全闭上眼，肩膀耸着。
　　“等你伤好，少不了责罚你的。”李算狠着语气说道：“你先自己个反省着。”

　　李算走出房内，他记得按照原有的剧情，陈商迎逢佛骨被刺杀，双腿被废之后是他寻到了为陈商医治腿疾的神医，既然如此，这世上定有一个可以医治腿疾的神医。
　　而且是他能够寻得到的。
　　系统：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陈商是主角，所以他才可以劳烦药师谷的神医为他医治腿疾，但是守全只是个推动剧情发展的小卒，实在没必要请动药师谷的神医前来。
　　李算嗤笑着摇头，是啊，守全只是个陈商用来扳倒侯公公，扳倒司耕局的小太监罢了。合该提笔两三句后便消逝在那些文字间。
　　至于他下半生是否只能瘸着腿走在宫墙中，或是坟茔间，又怎么样呢？
　　他的身影注定只配三两笔的墨痕。

　　可他记得那个三两句夹缝里的小太监，他知晓那个小太监还有个生的白净的妹妹，记得守全说要给他妹妹凑足三金，好送嫁。
　　李算：可我答应过杨公公，照顾好守全。
　　我答应的事情，九死不可转。

　　李算抬起眼，看着降娄郡万里的天，那个药师谷的人，现在在哪里？
　　系统：药师谷诸葛紫，出自南蛮药谷，有不世之医术。现在应在玄枵郡北郢城。

　　离开司耕局前他同侯公公道了别，托侯公公照顾好守全。
　　“药师谷诸葛紫，我听说他，但我也听闻他曾言此生不为官宦治病，前几年右仆射重病，肯出千金让他治病，他也不屑一顾。”侯公公说：“你如今去找他，也是无用。”
　　“总要去试一试。”李算说。
　　“守全虽是你干弟弟，终究与你并无血缘之亲，他这样的小太监，宫里一年不知道要来多少。”侯公公摇头叹道。
　　……又要被扔去出多少。
　　“如公公所言，吾辈为宦，亦当有英雄气，有肝胆情。”李算说：“我只知他是我弟弟，那我便要护着他。”

　　按照原来的世界线，诸葛紫本也不愿去救陈商，但李算拿了陈商身旁一个陈老将军留下的玉佩，前去求见才得诸葛紫远赴长安。当年陈老将军曾于匪寇之中救下诸葛紫，诸葛紫便将此玉佩赠给陈老将军，说陈老将军可凭此玉佩，让他去救一个人。
　　只是如今双腿被废的人是守全，早已没了此般机缘，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诸葛紫救人。
　　陈商已从昭明寺搬走，李算想要同他去要他的玉佩，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策马跑到陈商暂住之所的院外，扣了门环三下 ，却不见有人来。
　　他转身欲去的时候，陈商却已推门出来。
　　“忠公公何事？”陈商问他。
　　李算转过身，他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每日只睡上一两个时辰，如今眼内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我想同陈御史要一枚陈老将军留给陈御史的玉佩。”

　　“为何？”陈商问他：“这枚玉佩，是我父亲留给我不多的东西。还望忠公公言明，为何要这枚玉佩。”
　　李算却突然近乎苦涩得笑了笑。是啊，那已经是陈老将军留给陈商不多的东西了。如果他要求救守全，也该用他自己珍贵的东西去换，又怎能再去拿走陈商所珍视的东西。
　　他心知肚明，陈商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必了。”李算翻身上马，不等和陈商告别便纵马而去。

　　陈商看着守忠纵马而去的背影，觉得奇怪，但他现在还有别的事情。
　　再过几日就是离京官员回京的休沐日，沈追玉不打算回去，说什么就算快马加鞭，在长安也就能留三日，还回去干什么。
　　但陈商心里念着李算，还是打算回去长安的，他这几日想起李算上次来这里时颇喜欢吃这里的果子，便亲自找了昭君城边的农户，择着上好的，选了几筐，打算一起带回长安。

　　……
　　在玄枵郡问了数日才找到诸葛紫，李算走进屋内便嗅到满屋的药香。屋内是个宽袍散发的男子，眉目清俊。
　　听了他的来意，诸葛紫便直言，“我不救太监。”
　　“在下身边没有什么珍贵的物件，便只有一件麒麟服，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神医的眼。”李算捧上麒麟服。
　　“这麒麟服可没什么贵重的，贵重的，是能着麒麟服的身份。”诸葛紫仍旧煎着药，看都不看李算手中的麒麟服。

　　李算不再纠缠，他知道若是诸葛紫这么容易被打动，也不会非要留个玉佩的机缘才能让他救陈商。主角的光环和道具从来都是给主角留的，其他人想要染指，便要做好九死其身的准备。
　　他突然听见屋内有咳声，在听见咳声时诸葛紫的手臂微抖。
　　李算有些好奇，撩起了粗布门帘，去看见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倒在病榻上，而他吐出的竟是一片片焚烧的书页。
　　李算忍不住走了过去，用手拿起那些灼烧着的书页。

　　无数画面从书页间化蝶般扑入他怀中，他看见少年人立身在长安的望楼上，执剑挑衅着对面带般若面具，墨色斗笠的锦衣公子。
　　看见他破开三千甲胄，去赴一场命定的决战。
　　——剑痴赤发鬼，林开。
　　这是少年的姓名，只是如今的少年仍未将他的名号让天下人皆知晓。
　　但他却要死了。

　　他明明还有万千浩瀚的篇章，该有人在江湖话本中以他的名号去写一百三十回的《剑痴传》。
　　该有万千的过客去谈论他诡谲的一生。那些人说他剑痴入狂，终负了太多人，却也终究不得不叹道他已入鬼神化境的剑法。
　　这样的人，合该揽天下风云。
　　可这一切都要没了，都化作了他嗑出的焚烧书页。

　　——为何？
　　系统：他是个要被删掉的角色。
　　李算：被删掉？可明明他还有那么多豪情壮阔的篇章，有义气，有决绝，有为一场决斗奔袭千里而来的豪迈。
　　系统：不重要了。用不到了，该删掉的，就删掉。

　　所以他要死在这里，所有的故事，都化作故纸堆。他要殒命在这个玄枵郡不知名的城郊。
　　“你怎么哭了？”诸葛紫端着药走过来，问李算。
　　李算抹下自己脸上沾着的泪痕，喃喃道：“他不该死在这。”
　　“你认识他？”诸葛紫问。
　　“剑痴赤发鬼，林开。”李算说。
　　诸葛紫嗤笑了出来，“竟然有人真的认得他，认得一个不自量力的轻狂人。可他真的要死了，就算是我，也救不回他。”

　　“不该如此的，他明明还有剑未拔出。”李算说。
　　“那有什么用？”诸葛紫说：“就是他的剑害了他。他说他在神仙境中看到了，此世有三人，为天下武艺可论出神者。一为玉髓山庄庄主李断玉，二为开国公后人，如今的皇轩少主皇轩离玉，三为渡火众之主。于是他立志要与此三人论剑，去问这剑道的极致。”
　　“他上个月便去了玉髓山庄，赢了，但也中了玉髓山庄庄主一掌。玉髓山庄的功夫阴毒狠辣，虽然他当时看似无事，可一月间身体便已经垮了。到了这里，竟然已经无法再醒过来，唯有不时的咳嗽声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玉髓山庄的功夫伤人伤己，也没人知道玉髓山中的老庄主如今功力还剩几分全盛时的功力。所以，就算他赢了，也还是没几个人记得住他的名号。”诸葛紫讽刺般说道。
　　他明明还该和另外两位天下的武林魁首论战，去扬名天下，去与英雄对饮豪情。可是他现在就要被删掉了，于是他只能在刚出山后，便在与玉髓山庄庄主的一战后殒身。像是朱笔将他的姓名于纸页间轻轻勾掉。
　　那些豪情被都删掉了，那些对饮的酒都被焚烧。化作这玄枵郡的一场焚书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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