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们到处搞事情

作者:郁生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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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假


      贝利尔精神恍惚,他觉得自己的一半灵魂留在了人间,在飞到第三天的高度时,他仿佛听见了巨大的泉涌声和充满恐惧的叫喊声——人类的声音。

      但是他一直在往上飞,一直往上,往上......直到飞上第六天,他才发现身边的阿撒兹勒与桑杨沙不见了。

      他站在第六天熟悉的地面上,他沐浴在星辉下,周围满是绿叶灌丛,但是他却感觉像是单脚站地一样,摇摇欲坠、怅然若失。

      他的身上还穿着破烂的麻布衣裳,手脚上红痕在快速退散,恢复成天使的他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治愈力。

      他的翅膀因过度使用有些不听使唤的大张着,他的呼吸清浅似无,像怕惊动了夜。

      “贝利尔。”

      贝利尔茫然地望去。

      那个他,便在星空之下,在灰暗的夜里,踏破绵密的浓稠夜色,来到了不知所措的他的面前。

      他像是终于找回来声音与自己。

      “萨麦尔......”

      今夜的萨麦尔穿了一件金色的朝圣袍,纯金色的朝圣袍上用银色的丝线细细勾勒了无数繁复奇异的纹路,他的银色长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整个人在黑夜里亮的发光。

      往日里稍显慵懒而散漫的他今夜却很是不同,他打扮正式,精神十足却不失沉着。

      贝利尔犹豫地停住了脚步,他踌躇着,似乎在等萨麦尔的开口,他若不开口,他就不敢靠近。

      多么奇怪,今夜的他,与今夜的自己。

      只不过人间一日,为何却像度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彼此只剩陌生?

      周围很静,静的似乎能听到两人的呼吸,贝利尔终究没有放任这种诡异的气氛继续下去,他率先开了口:“等很久了?”

      萨麦尔好似没有这般的夷犹,他直接回到:“并没有,人间很慢不是吗?”

      “嗯。”贝利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萨麦尔终于放过了他一样,接过了话语权:“陪我去个地方吧,没有你我不能再进去了。”

      贝利尔抬头看了看星空,星轨开始无限拉伸,这是黎明即将到来前星轨们最后的狂欢:“现在吗?”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萨麦尔说了一个“再”字。

      “是的,”萨麦尔的话里有着不容拒绝的斩钉截铁:“就是现在。”

      贝利尔没有想过拒绝他,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想起了拉斐尔:“拉斐尔呢。”

      萨麦尔说:“他有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走吧,贝利尔,时间不多了。”萨麦尔也抬头凝神观察了星轨,星轨已经攀爬到最远的距离,开始散发最后的光芒了。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将手递给了贝利尔。

      贝利尔无法受住诱惑一般,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如羽毛一般轻,似乎怕吓坏了伸出手的他,萨麦尔将他的手一把抓紧了,领着他在暗夜里行路。

      他们一前一后,却想着不同的事。

      贝利尔心跳如擂,交握的手很快便出了细汗,晕热传染到他的脸上。

      他已经忘记了自我,只知道抬起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展开四翼随他的路线飞行。

      其实,今夜,他的翅膀早已过度透支,早已疲倦不堪。

      地狱。

      陪他穿过了浓雾,越过亚开龙河,走过布满荆棘的丛林。

      这里是地狱的更深处,也是他不曾到过的地方。

      眼前一座宫殿直入贝利尔的灰眸。

      孤零零的独殿,庞大而寂静,满地枯叶及膝,无数歪斜的树木将这间独殿团团围住,不留一丝月光可以倾泻的空隙。

      不算宏大的宫殿孤独地坐落在这些高耸入云的不知名的树圈之间,黑色的外墙上,张狂的爬山虎与藤蔓几乎占据了所有位置,尽管如此,还是因为缺少阳光而营养不良地耷拉着枝叶,唯有顶端的几枝藤叶尽可能地向天空伸展去,渴望着阳光。

      萨麦尔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行,贝利尔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贝利尔。”他的声音冷静到让贝利尔有些头皮发麻。

      “为什么来地狱,萨麦尔,这是什么地方?”

      “嘘,贝利尔,不要问。”萨麦尔没有放开他的手,尽管在路途中他的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萨麦尔由始至终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像是怕他逃走了一般。

      萨麦尔继续往前走了,贝利尔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在跨进宫殿的那一步之前,赛斯探出了小脑袋,它不安地嘶嘶叫着,不停地在贝利尔的眼前晃动着软软的身子,将他的脖子盘的越来越紧。

      贝利尔无奈道:“赛斯,不要闹。”他伸出空下的手,想要抓住赛斯将它塞回胸口,但是不行,赛斯不配合地绕开他的手,拼命在他的眼前将身体晃来晃去。

      贝利尔只好挣开萨麦尔的手,两只手合力抓住了扭动的赛斯。

      赛斯更加不安地叫得更大声了。

      贝利尔看了一眼萨麦尔,萨麦尔已经走进了宫殿里,与他仅有一门之隔。

      那或者不算是门,早被腐朽的黑色大门大敞着,左侧那扇门被藤蔓占据了大半,剩下的一大半脱落了表皮,显得颓败且年久未修。

      而右边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不,说是消失不见,不如说是因为轰然倒地,它在宫殿的地上铺满了灰尘,几乎被厚厚的尘埃埋藏。

      他站在门内,与他不过三步之遥。

      赛斯缠着他,抗拒着进入,萨麦尔却又伸出了手,固执地递到他的面前。

      于是贝利尔将脸贴在赛斯的小脑袋上:“你在外面等我,赛斯,我一会出来接你。”

      不要!

      赛斯用蛇尾缠紧他的脖子,又缠紧他的手腕,最后想要缠住他的脚腕,却是徒劳无功。

      贝利尔将它放在了地上,进入了宫殿。

      赛斯生气地在原地盘成一圈,龇牙咧嘴地吐舌头,骂骂咧咧地嘶嘶叫着。可惜昏暗无光的殿内让贝利尔的背影很快地消失,赛斯屏气凝神,只能听见越来越模糊的脚步声。

      赛斯知道这下怎么样都没用了,他听不到也看不到自己的抗议了,它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用肚子游到了一个角落里。那里有很多枯叶,呆在那里不会让它的肚子太凉。

      它决定了,等贝利尔出来接他时再好好的发发脾气。

      不如咬坏他的枕头?或者偷偷在他的被窝里便便?哼!谁让他叫自己这么担心,还把自己扔在这么可怕的地方。

      但是赛斯,再也没能等到来接它的贝利尔。

      这座仿佛死去的宫殿被两个不速之客唤醒了,满地灰尘被脚步带起,立刻引起了贝利尔的咳嗽。

      他掩着口鼻,在黑暗里观察四周。他是力天使,他的视力绝对比智天使更加强,即使这么黑,他也能看清这座殿内的样貌。

      墙壁上满是破碎成一块一块的起皱了的墙皮。

      空旷。

      什么也没有,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窗,没有浮雕,没有任何装饰物。

      狭小。

      比起萨麦尔的房子只小不大,甚至只有一层。

      所以他们很快就要走到最里面了。

      萨麦尔停住了步子,他松开了贝利尔的手,轻车熟路地弯下身,端起了一只烛台,他点燃了烛台,将它又放回了地上。

      接着他向左移开一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又点燃了新的烛台。就这样,贝利尔眼睁睁看着他点燃了围成一圈的烛台。

      无风的殿内,烛火稳且猛烈,将一切都映照的十分清楚,虽然烛火尚不及整个宫殿,但这一方土地已经足够明亮。

      贝利尔在烛火通明中看见了他。

      宫殿的最里面,被烛火包围着的一只黄金宝座之上,有一只八翼的天使。

      那只天使端坐在宝座之上,他双手叠放在小腹,身体靠在宝座上,宽大的朝圣袍遮挡住他的双腿。他的八翼张开,翼尖微向内蜷曲。他的双眼紧闭,玫瑰花一样的唇瓣透露着健康的色泽。他的双颊红润,嘴角微扬。

      他的面容极其俊美,他的容颜即使与路西法大人相比也毫不逊色,而他纵使闭上眼睛也显示出那独特的气质。

      那种让贝利尔不自觉地想要臣服与跟随的气质。

      灰尘似乎也懂得他的美丽不应被玷污和掩盖,在烛火的包围圈里,一粒灰尘都没有。

      那只八翼天使就像是在宝座上小憩着一般,或者仅仅是在阖眼思考着什么问题。

      贝利尔完全愣住了,只知道呆呆地望着这只被遗留在宫殿里的天使。

      萨麦尔只一步就跨进了烛火的包围圈内,他的脚带起了风,叫烛火不堪重负地抖动着,但很快,又烧得热烈起来。

      贝利尔的眼移到了萨麦尔的身上。

      他眼见着一切,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麦尔单膝跪地,牵起那只天使放在宝座把手上的一只手,轻吻他的手背,他的声音压抑不住的激动几乎要喷涌而出,但也只是几乎,他虔敬地低下头:“米迦勒大人,您该醒来了。”

      似情人间的呢喃,如此柔情似水。

      贝利尔却感觉如坠冰窖。

      他说了什么?

      米迦勒大人?

      在那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撞击。

      米迦勒?八翼?醒来?

      萨麦尔不是不认识米迦勒吗?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在猜测米迦勒是谁不是吗?

      混乱中,贝利尔敏感地又看了一眼米迦勒,他的眼睫微微颤动,而就在他的眼睛睁开的一瞬间。

      “吱呀”。

      贝利尔清楚地听见了胸膛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上沿,他浑身僵硬起来。

      是魔种。

      尝过它的滋味,贝利尔怎会忘记那股让他恨不得死去的疼痛?那种灵魂被拉扯在无限的折磨中的煎熬。

      “不要......”他无声地乞求,却是枉然。

      这一次的疼痛远比第一次更加剧烈,贝利尔猛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他的胸口不断翻涌着寒冷和碾磨碎骨的剧痛,眼泪与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同时,他的胃部开始翻腾,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呕吐。

      但是这一次,不会有阿撒兹勒将他抱在怀里。

      贝利尔在泪眼婆娑、狼狈不堪中看向萨麦尔。

      萨麦尔的眼神如故停留在米迦勒的身上,就在贝利尔清晰地听见胸口的第二声碎裂声时。

      米迦勒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璀璨夺目的银色眼眸,就如萨麦尔的银发一样耀眼,一样令他望尘莫及。

      萨麦尔终于露出了贝利尔熟悉的笑容,那是与今夜这个违和的萨麦尔不同的,平常的那个萨麦尔的笑容。

      那个萨麦尔常常留给他的,默默对着他展现的笑容。

      倾慕的、爱慕的、依恋的、向往的,甚至是仰慕的......那种让他以为萨麦尔爱着他的,让他产生了错觉的眼神与......笑容。

      与身体的疼痛不同的,他的心在这一刻受到了伤害。

      米迦勒轻启双唇,他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基训河水一般清冽圆润。

      他说:“萨麦尔,好久不见。”

      萨麦尔的眼神更深了,他拾起一缕米迦勒落于手侧的银色长发,落下一吻:“大人,您终于醒了。”

      两只同样俊美的天使,有着相同的银色长发,宛如双生一般地交换着贝利尔所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亲密而旁若无人地交流着、触碰着对方。

      贝利尔再也压抑不住疼痛,低声地发出了痛吼。

      萨麦尔终于将眼神施舍给在那圈烛火之外、如离水之鱼一样挣扎的贝利尔。

      贝利尔隔着烛火与他相视。

      他的眼神无情而冷漠。

      那里,没有爱。

      “奇怪,”米迦勒摸了摸胸口,有些惊讶:“魔种呢?”

      萨麦尔立刻将眼神转回去:“米迦勒大人,请您不用担心,我已将它处理好,再也不会让您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了。”

      米迦勒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这怎么可能,那......”

      萨麦尔却打断他的话:“走吧,大人,您在这里待得太久,恐怕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米迦勒也注意到烛火之外这个紧紧缩成一团的天使,才醒的他还有些迷糊,他问:“这是谁?萨麦尔,他怎么了?”

      萨麦尔扶住米迦勒的小臂,恭敬地将他扶起来:“一只无关紧要的天使而已,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七天,您也知道,路西法他......”

      米迦勒一顿,随即站直了:“你说的对,萨麦尔,当务之急是尽快阻止路西法。”

      这件事关乎着绝大数天使的死活,甚至是七天的存亡,他决不能让一切发生,相比这件事,这只看起来奇怪的小天使便再难入他的心。

      两只天使即将跨过贝利尔的瞬间,贝利尔抓住了萨麦尔的袍角。

      萨麦尔停住了脚步,没有低下头看他,但也没有再往前走。

      米迦勒没有注意到这点,还在往前走。

      贝利尔大力地吸进一口气,拼命地稳住自己的气息和声音,他不顾满脸的泪和乱七八糟的鼻涕口水是多么的容易让人厌恶。

      他拉住他的袍角,质问他:“为什么?萨麦尔......你的......你的魔种。”

      萨麦尔拉住了朝圣袍,轻轻抽离,贝利尔亲眼看见那点袍角从他的指尖滑落,慢动作一样,一点点......与他的手指分开。

      萨麦尔面无表情,他的声音亦无起无落,他望着落进尘埃,满身尘土的贝利尔,说:“贝利尔,不要再牵扯进来,回到第二天去,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至于你的这里......”萨麦尔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不要动情,贝利尔,无论爱或恨、喜或怒,都不要有,你就不会再受它摆弄。”

      贝利尔好似听不懂他说的话,他惨白着脸,问他:“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把他当做朋友?有没有......爱过他?

      不,他问不出口,他又换了一句话:“你是不是......”

      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在......利用我?

      为了今天,为了这位米迦勒大人?

      他还是问不出口,他只能说:“什么叫当做从未发生?”

      贝利尔不确定,萨麦尔这一刻的眼神是否代表着怜悯或同情。

      他只是执着地等着他的回答。

      但是他没有回答。

      因为米迦勒发现了停下的他,他纳闷地回头,轻声呼唤:“萨麦尔?”

      萨麦尔立刻跟了上去,只留给贝利尔逐渐远去的身影。

      烛火中的身影不断地远去,消散。

      米迦勒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好似在痛苦中挣扎的天使,他嘱咐萨麦尔:“一会让拉斐尔下来看看,把这只天使接回去治疗。”他是力天使,并不擅长治愈,而且现在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做,争分夺秒的他没有时间先安顿这只天使。

      萨麦尔没有说话。

      米迦勒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回话,便催促他:“萨麦尔?”

      “是,大人。”他说的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烛火燃尽了,他在死亡与重生的边缘来回游走,无人在意他的腐烂。

      “找到了!萨麦尔可真是太会藏了,哎。”别西卜抱起因为疼痛而不断痉挛的贝利尔走出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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