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菁]也无风雨也无晴

　　只是没两天，她居然收到一封信。
　　陆过的来信。
　　信很短，附件很长。
　　从追求李佳佳到现在，他花费不菲，作为工薪家庭的孩子，实在承受不起，请求李佳佳把这些钱退给他。
　　佳佳仔细看了清单，从求爱的鲜花乐队电影票，到前些天去机场接她的车费，不管是日常的牛奶面包，还是约会的餐费饮料入场券打车费，或者是节日贺礼微信红包，零零碎碎，清清楚楚，甚至还包括他陪欧阳和佳佳逛街的误工费，总而言之加起来一共是18.6789万元。
　　李佳佳突然笑出了声。
　　她无心考证是否就是这个价钱，但这些东西有多少是俩人一起的花销，她送的礼物又该是多少，就那块欧米茄腕表，就抵得上他好几页纸。
　　李佳佳只是觉得恶心，恶心透顶。
　　她没有打电话给陆过，只是直接转账20万，就此揭过。
　　她不想再和这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李佳佳说的不那么详细，但意思欧阳菁听明白了。
　　陆过原本以为攀上了大树，就算李达康外表不近人情，只要真的结婚，不会对女婿不管；只是当佳佳明白告诉他，父母即将离婚、她要和父亲断绝关系的时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了下来。
　　欧阳菁心疼的把女儿搂进怀里，咬牙切齿的说要找那小子讲理。
　　20万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再加个0她也受得起，但她不能让宝贝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倒是李佳佳拦住了她，算了，就当花钱养了头小狼狗，反正这几年，有他哄着，我也挺开心的。
　　李佳佳早就知道她和陆过不合适。从第一次陆过向她表白，她就知道并非良人，尤其他父母的对话，相当于对这段感情判了死刑。
　　只是她放不下，也不是放不下，就是舍不得。
　　除了母亲，从没人这样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呵护。
　　她的追求者当然不少，但是有权有钱人家的公子，一掷千金容易，伏低做小太难；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又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围着她这朵高冷之花转。
　　她也曾想过，可能自己想的太多，人家就只是随便说说，谁还没点走走捷径的心思？——就算真的拎不清，只要她立场坚定，他们能怎么样呢？大不了少来往就是了，反正儿大不由娘，隔着千里万里，他们能怎么样？
　　她只要享受陆过对她的好就行了，就算他别有所图又怎么样？她不缺钱，就当自己养了条会摇尾巴的小狗好了。
　　他总比狗能讨她的欢心。
　　她眷念这样的温暖，她也恨自己的拎不清。
　　正如她憎恶母亲的拿不起放不下。
　　我在就想和他分手了，只是还没有想好借口，这样也好，连理由也不用找了。20万就算我在感情上欠他的吧，就算养条狗，还得给狗粮呢。
　　佳佳的眼神很疲惫，欧阳菁没有再说什么。
　　已经这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20万能够彻底了断，很好。

　　李佳佳心情不好，欧阳菁也不敢到处跑。
　　宿舍有厨房，可以自己做饭，但是中餐普遍油烟比较大，容易被举报；何况欧阳的厨艺实在很难拿出手，因此除了在宿舍等女儿，在她课余时候陪她走走，最多就是周末带她出去兜兜风。
　　李佳佳反而有点不高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忘了，你这样慎重其事，不正好提醒我？
　　欧阳菁讷讷的，只能给女儿一个拥抱。
　　母女俩心照不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欧阳菁飞到旧金山和洛杉矶等华人聚居区。
　　离开大学校园很多年，好在她经常飞来美国，英语还不错；这里又是华人聚居区，交流并不困难。
　　看着这里好些年没有大的变化，反而有了衰败的迹象，联想到京州的日新月异，欧阳菁的心理天平不自觉地倾斜。
　　梁园虽好，尚且不是久留之地。
　　何况这里也不是什么天堂。
　　她记得12年前送佳佳到美国求学，第一次到纽约的震撼；也记得这些年，每次到美国，这里的景象。
　　尽管有差距，但早就不是外国月亮比较圆的年代了。
　　再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佳佳虽然从小独立，但作为母亲，她很清楚，女儿其实和她一样，缺乏强有力的保护，缺乏安全感；否则她不会和陆过持续三年。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无法替代李达康，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的榜样。
　　她无法不想到李达康。她记得26年前，金山是什么样子，也记得14年前，林城是什么样子；还记得6年前，京州是什么样子。
　　天翻地覆慨而慷。
　　这其中应该有李达康的一份功劳。
　　就像那句说熟了的，已经沦为正确的废话那样，正是他和他的战友们，带领着千千万万的人民，宵衣旰食，夜以继日，干出来的。
　　他舍弃了小家，成就了大家。
　　这是他的胸怀，是他的气概，也是曾经最让她迷恋的特质，尽管曾经带给她难以言喻的伤痛。
　　但不能不说，这样的他，才真的让她迷恋。
　　尤其对比陆过，曾经李达康也这样伏低做小，即便是现在，贵为省部级高官，在外头呼风唤雨，但是在她面前，还是尽量照顾她的情绪，只要他有时间和精力。
　　陆过敬畏的是李家的权势，而李达康顾忌的，只是他的妻女。
　　就算她离开李达康，以她的条件，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能够对她好的，但绝不会有这样真挚的感情了，也绝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单纯的对自己了。
　　虽然他现在做的还不好，很不好；但是等到他退休，又做回那个家务全包的模范丈夫，他们还是会像从前一样。
　　姓李的真是给她下了迷魂汤，或者种了蛊，让她这样欲罢不能，自顾自的拼命给他找理由。
　　也许，姓李的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迷魂汤、情蛊。
　　欲罢不能。

　　欧阳菁回到霍普大学，已经临近春节了。
　　这么多年第一次和女儿一起过春节，母女俩都前所未有的舒心。
　　李佳佳没有出去参加聚会，开车带着母亲到处转了转。以后工作了，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期间，收到李达康的消息。
　　李达康的消息明显比以前多了，确切的说，多了好几倍，不仅每天早晚都有电话，甚至学会了用微信——这是欧阳出国前教他的，他迫不及待的加了妻女的微信，欧阳还好，直接加了，李佳佳好几天没有理会，李达康真的急了。
　　直到欧阳飞来美国，李佳佳终于加了父亲的好友。
　　李达康打开妻女的朋友圈——欧阳菁的朋友圈多是女儿和韩剧，李达康对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实在不感兴趣，对她自称都教授的老婆更是妒火中烧，你老公是谁不知道吗？我还没死呢？那小白脸有什么好！比我当年差远了！
　　心里愤愤，但也没怎么发作——现在哄人才是第一要务，这些事情可以以后算总账！
　　然后他翻到了佳佳的朋友圈，除了近期和欧阳的合照以及沿途的风景，基本都是学业和朋友聚会。佳佳性格低调，不太喜欢晒，只是李达康看到签名：“亦已焉哉”，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李达康不是学文的，但身为几任领导器重的大秘，他的文字功底并不差，何况这首诗实在太有名，有名到初中毕业就出国的佳佳都还记得，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出自《诗经·卫风·氓》，历史上最著名的弃妇诗，不用加之一。
　　佳佳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用这句诗做签名？
　　是在警告欧阳菁不要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吗？
　　难道他在女儿的眼里竟是如此不可救药吗？
　　望着妻女笑靥如花，他无法不去设想五年、十年以后，他退休回家了，而她们却舍他而去，漫漫岁月，他将如何独自煎熬。
　　抱着妻女的照片独自凄凉，直到田杏枝过来，提醒他又该吃晚饭了，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没有她们的日子是这样的啊。
　　他不无酸楚的想。他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欧阳，对她说我爱你，请你留下；至少通过电话，对她说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在给我个机会；然而再次拿起手机，点开视频申请，没有回音。
　　事实上，欧阳出国以后，能联系上的机会并不多；而且，他不能不承认，欧阳对他似乎没有多少耐心。
　　毕竟12个小时的时差。李达康起床洗漱的间隙跟妻女联系，欧阳母女正在吃晚饭；他一身疲倦的回到家和妻女对话，那边欧阳母女正在吃午饭，没心情跟他废话，欧阳还好，没话找话的说你吃饭了吗，看我们又吃了什么，李佳佳多数时候是不耐烦的直接拿过来挂掉；就算是周末，欧阳要带着佳佳出去逛街，更没时间跟他闲扯。
　　李达康不能不承认，血浓于水，比起李佳佳，似乎他成了不重要的那一个。
　　其实以前他就有感觉。不管何等颠沛流离矛盾冲突，只要女儿在家里，欧阳都会压低嗓门不和他吵闹；实在气急了，也不过抱着铺盖去和女儿同睡；只是后来佳佳出国了，欧阳才把注意力重新转到他身上，和他吵，和他闹，和他冷战。
　　分居八年，挣扎了那么久；然而佳佳一回国，了解到真相，欧阳就真的决定放手。
　　而今，佳佳把欧阳拽到美国，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拆散他们。
　　呵呵，明明是自己先放手的，还用佳佳来拆散吗？
　　李达康闭了眼睛问自己，强忍着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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