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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清山
一连几日细雪笼罩着建安城,城内银装素裹,暇白无边。
往年冬日街头商贩和行人可谓络绎不绝,寒冬也无法抵挡百姓对于生活的期盼,可今年炤南余孽的蓄意报复,使得百姓人人自危,连同街头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零零散散,萧条万分。
有人商贩选择回家保命,自然也有商贩因生计缘由硬着头皮摆摊,可望着萧瑟街头,早已疲于吆喝,正抱臂于风雪中瑟瑟,放眼望去,零星有几个行人路过,却是撑着纸伞步履匆匆。
商贩垂头望着自己的货物,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色。
——今年这冬,还能过去吗?
倏然,几匹骏马从街巷疾驰而出,如同一张大弓同时射出的羽箭,朝着靶心来势汹汹。
“羽箭”密密麻麻射向建安城内,行人和商贩来不及闪躲,行人也好,商贩也罢,甚至连同摊子也一起被撞飞,亦有惊慌失措的百姓逃跑之际栽倒在地,竟是被马蹄直接踏过去,骏马远去之际,地上的人早已没了气息。
一时间,马儿嘶鸣声和马蹄声以及惨叫声汇聚一处,场面混乱的难以想象这竟是皇城。
有眼尖者见他们一袭黑衣,脸上戴着血红色的鬼脸面具,活脱脱地府鬼差之相,惊恐之余竟是高声喊道:“阎王索命!阎王索命来了!”
这声音如同被扩音般于建安城内肆虐传播,以至于百姓犹如大难临头,家家户户白日落锁,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阎王索命,大颂已危。
经历过一次突袭后的建安城早已是惊弓之鸟,对于任何风吹草动反应都极为迅速,眨眼功夫便已有府兵骑马狂追不舍。
可这群“阎王”速度之快非常人企及,他们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马上作战竟是游刃有余,这一路被长刀和马蹄的所伤的百姓竟是数不胜数,甚至有因伤势过重当场死亡者。
他们分散在建安城内各坊,杀了人后无一例外皆选择自戕,独有一支队伍朝着郊外狂奔而去,甚至撞上正在建安城内例行巡逻的右骁卫将军钱栋,擦肩而过之际钱栋甚至不曾反应过来,直至有人高呼“阎王索命”他这才堪堪回过神。
钱栋的卫士跳下马一把抓住那位高呼不止的老人衣领,怒声吼道:“再敢妖言惑众,老子弄死你!”
“阎王!真的是阎王!”老人像是被吓傻了,指着炤南余孽离去的马群怔怔道。
钱栋猛地意识到什么,高声道:“是炤南余孽!追!”
话音未落,部下与其策马直追。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他们故意留下尾巴足以让钱栋追上,又足够敏捷迅速让他无法完全追上,钱栋哪里经受过这般特训般的追捕。昔日他跟着秦常健向来是秦常健指哪打哪,若真的自己拿主意,他是连个屁都憋不出来的,不出一盏茶便因疲惫而放缓了追击速度,余下的将士为了保住脑袋只能死命直追。
钱栋喘息之际才猛然察觉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追出了建安城,眼下已然步入建安城外法清山的半山腰,四周枯木错杂,人迹罕至。
钱栋暗道不好,策马急速赶上,可前方队伍不知为何突然停下,钱栋不解走到最前时,只见十几个彪形大汉正押着被捆成粽子的谢丞安走来。
钱栋一怔,谢丞安眼下不是应该在敬院吗?怎么会在这里?
钱栋想不通,谢丞安当然也想不通,先前合作的好好的,怎的突然反水了。
谢丞安当然不知道,谢华妤一手挑拨离间,早已将炤南余孽和谢丞旻之间结下血海深仇,谢丞安说是跟谢丞旻不对付,可在炤南人眼里,皆是大颂人,皆是皇族,皆是一丘之貉,所以此刻谢丞安寻求炤南余孽帮助,无异于狼入虎口。
待到消息传至天听时不仅仅是谢丞安被炤南余孽掳走的消息,另有一枚玉佩奉上。
它被炤南余孽射于登闻鼓上,其主人正是谢丞旻。
谢晟震怒,可传话内侍的话还没说完。
“炤南余孽说,若想三皇子性命无虞,必须归还领土。”内侍浑身颤抖,生怕谢晟迁怒到他的头上,心里嘀咕着怎么就这么倒霉,偏今日当值出了这档子事。
“痴人说梦!不自量力!”谢晟竭力平定怒火,咬牙恨恨道:“让秦常健和温礼衡带着金吾卫和北衙禁军前去营救,若是三皇子有半点差池,朕饶不了他们。”
内侍刚应下,谢晟倏然一拍桌子,沉着脸怒声道:“林景和宣威侯也去,凡是武将都给朕去!务必保住三皇子的性命!”
眼下根本不是父亲在意儿子,而是帝王在意脸面。
话分两头,谢华妤得知消息时,人正坐在国子监内听慎儿汇报关于孤幼园初步打探结果。
慎儿实分两人,一人当真名叫慎儿,另一位则唤阿梦。
慎儿负责宫外消息,阿梦则负责宫内易容,但因二人对于搜查消息和易容伪装皆得心应手,所以平日里哪怕换过来也从未出过纰漏,如此这才能替谢华妤做事。
谢华妤端坐太师椅,望着堂下的慎儿和立心,陷入短暂沉思。
“慎儿,你继续盯着孤幼园。”谢华妤起身,立心忙将斗篷给她披上,谢华妤顺势道:“立心,跟我去刑部。”
慎儿闻言眸光一亮,但没有多问,乖巧应声退下。
待到秦常健和温礼衡赶到法清山时只见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悬崖旁,他将弯刀插在崖上,仰头饮酒,烈酒洒在他的红色围巾上,崖上北风不止,扬起被烈酒染得格外鲜红的围巾,像是一杆被鲜血染就得旗帜。
他是标准的炤南人,身型粗犷壮硕,轮廓锋利硬朗,眉眼异域感十足,眼神里满是野性。
他的身后是被吊起来的谢丞安,眼下正被五花大绑,北风猎猎,他也随着飘飘荡荡,似乎下一秒能将他吹落崖底。
炤南余孽见大颂军队围了上来,立即进入戒备状态,甚至围着谢丞安近了几步。
秦常健见状止住步伐,态度倒是和蔼,“阁下若肯放人,我保证阁下与您的将士安然无恙。”
那位饮酒的炤南余孽头目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轻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秦常健,不置一词。
“他还端上架子了,老子非去把这些王八羔子捅成筛子!”秦常健副将周三怒不可遏拔刀欲要冲过去,却被秦常健一把扯回来,拧着眉头不悦地盯着他。
周三自知冲动,一时噤了声。
“你想害死三皇子?”
周三如梦初醒,脸色一变,连连后退几步,嘴里嘟囔着:“他不敢的……”
话音不等落下,炤南余孽的头头连头都没回,掌心的短刀朝着身后一抛,拉着谢丞安一侧绳子猛地断开,谢丞安瞬间下降一半,惊得周遭将士纷纷惊叫出声。
谢丞安被堵住嘴巴,口不能言,但能感受到绳子骤然下坠,吓得他□□早已湿透。
“我没有耐心。”炤南余孽的头头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道:“牢里的兄弟放了,然后归还我们炤南领土。”
“痴人说梦!”周三刚出声,秦常健一把薅住周三的衣领,脸色阴沉。
“你是跟余孽一伙的?”秦常健简直要被这头猪给蠢死了,压着火气指向一旁道:“滚。”
周三见秦常健当真怒了,连连应下,转头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见双方僵持不下,林景只好试探着问道:“敢问将军名讳?”
炤南余孽头目并不回答,林景也不急,依旧态度恭敬道:“将军,我敬佩将军孤身一人率领这些孤胆将士殊死一搏,不若我们好好谈谈。”
对方依旧沉默,林景思索着该如何再度劝说之际,傅聿的声音突然传来。
“将军,你我皆是为国效力者,求得是国泰民安,三皇子虽是皇室却甚是无辜,将军不该迁怒于他。”言及此傅聿往前走了两步,将身上所有的武器盔甲全部丢下,张开双臂走向狄戎:“不若用我来换三皇子。”
炤南余孽头目微微侧目,上下打量着他,哂笑着收回目光,“皇子是大颂脸面,你是什么?”
“我……”傅聿皱紧眉头,一时语塞。
炤南余孽头目饮下最后一口酒,紧接着将酒坛一摔,怒声骂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的耐心不多,立马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谢丞旻也要死!”
傅聿僵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林景轻声嘱咐他别再开口,旋即转过身,低声央求道:“秦将军,先放人!”
秦常健也明白事态紧急,即刻高声道:“去安排放人。”
炤南余孽头目闻言情绪缓和了几分,再度坐了下来。
秦常健观察着炤南余孽,试探着问道:“你们把太子殿下如何了?”
炤南余孽头目只是冷笑,什么都不肯说。
温礼衡握着长弓从一侧密林中走出,他身着一袭玄金长袍,外披一件同为玄金的绒毛大氅,沉稳坚定的气势压来,颇有几分温磬当年以一当百的架势。
“狄戎将军,我想我应该有资格跟你谈谈。”
炤南余孽头目一怔,不想对方竟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是?”
温礼衡眉眼生得隽秀,可谓漂亮二字,可偏偏眼下他沉着脸,眼底透着些许阴鸷,竟是有几分阴狠,这份眉眼,炤南余孽的头头似乎并不陌生。
“温礼衡,温磬的儿子。”
“你是温磬的儿子!”狄戎神色即刻从寡淡冷漠演变成怒火滔天,甚至欲要冲过去直接杀了温礼衡,却不想温礼衡搭箭拉弓直指狄戎,他这才顿住脚步。
“灭炤南者温磬也,大颂有多爱戴温磬,你们便有多恨,奈何幽州层层边防,再加上将士久经沙场,你们全然不是对手,所以才来京中搞了这么一出闹剧,可是狄戎,国破家亡不是收复失地便能回去的。”
温礼衡言罢将长弓一收,转而丢给随行卫士。
“你闭嘴!你没资格说这种话。”狄戎暴怒,几乎是歇斯底里,连同额间的青筋都爆出。
温礼衡黑酽酽的瞳孔里隐约闪烁着杀意,可嘴里却循循善诱地劝诫道:“狄戎,你是将军,也是久经沙场之人,难道你不明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吗?弱国没有资格选择。”
狄戎倏然明白了什么,情绪缓和几分,冷眼盯着温礼衡道:“你想激怒我?”
“只要你将三皇子放下来,我就会宣读这份归还领地的圣旨。”温礼衡掏出藏在大氅里的明黄色卷轴,可狄戎却哂笑一声,显然不为所动。
“从我提出要求到现在恐怕连一盏茶的光景都没有,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的目的很难猜吗?早在知晓三皇子被俘时,我便猜到你的目的,所以特地跟陛下求了圣旨。”
可狄戎依旧不松口,“什么狗屁圣旨,只有你们觉得有用,我要的是你们撤兵,我要的是文书。”
温礼衡又拿出一沓文书:“都在这里,一样不少。”
“不行,我还是不能信你。”
温礼衡将大氅解开,又将佩刀取下。
“杀了三皇子对你来说哪有杀了我更解气呢?我来换三皇子,如何?”
“好。”
狄戎一挥手,谢丞安被缓缓放下,但绳子却未解开。
秦常健以及众位将士盯着温礼衡的动作,心下皆是万分担忧。
温礼衡没有退缩,他当真卸下盔甲,众目睽睽之下独自走向狄戎。
“温小将军!”秦常健试图制止住温礼衡,可温礼衡却抬手止住秦常健的声音,望着他满眼坚定,这份魄力和胆识,当真是江山辈有才人出。
狄戎命手下将谢丞安的绳子解开,温礼衡也缓步走过来,然而在谢丞安绳子解开的瞬间,狄戎竟是一刀刺向温礼衡,偏偏此时谢丞安刚被解开绳子,还未走出炤南余孽的控制范围,温礼衡不能反抗,只能咬牙受着。
狄戎对温礼衡的乖顺十分满意,也遵守诺言当真放回谢丞安,望着谢丞安连滚带爬回到大军的背影,
狄戎扯出一抹笑意,一把揽过温礼衡将长刀抵在温礼衡的脖子上。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谢丞安受此大辱,暴怒不止,抓起弓箭便要射杀狄戎,却被秦常健一把夺过。
“三殿下,温小将军舍命相救,您不能如此!”
谢丞安望着秦常健铁青脸色,欲要拨开他去抢弓箭,可秦常健像是一堵墙横在那里,奈何谢丞安如何推搡都无用。
狄戎见状放声大笑,同时对温礼衡说道:“你看,这是你用命守护的皇子,”
“我舍命救的不是皇子,是大颂百姓。”温礼衡忍着痛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哼,是条汉子。”狄戎神色闪过一丝犹豫,连同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一分,转而对秦常健大军道:“都给老子让开!”
秦常健依言命大军让开一条路,可在大军将路让开的瞬间,一支羽箭直直射向狄戎,狄戎一惊,下意识躲开,同时温礼衡抓住机会,一个过肩摔扛起狄戎便将其狠狠制住。
同时一支羽箭射来,温礼衡闪身躲过的瞬间,狄戎也滚向一侧,羽箭擦着他的肩头射入石头里。
温礼衡抬眼,只见让出一条路的大军后头,谢华妤着一袭月白色衣裙正拉弓搭箭瞄准狄戎,她来得急,竟是连斗篷也未来得及披上,鼻尖和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美感,只可惜这几分楚楚可怜放在这张颇有攻击性美感的脸上,反倒更像是引人上钩的圈套。
“砰——”
不等狄戎反应过来,火药爆炸声倏然袭来,同时浓烟也阵阵而起,狄戎偏头望去,却见一支府兵军队手执长枪而来,他们个个以湿布蒙面,动作迅速矫健,竟生生将他事先设下的机关防御阵给撕开了个口子。
“啪嗒——”
一颗燃着的火药球从烟雾中向他滚去,众人下意识散开,狄戎竟是抓起一旁的酒坛子,猛地砸开,里头居然全是火药球。
周遭众人登时紧张起来,温礼衡退后几步,死死盯着狄戎的动作,气氛一时陷入僵局,直至烟雾中传来声声咳嗽。
谢华妤也不曾料到这份意外,连忙扑向一旁的树后,可在半路却有人攥住她的脚踝,眨眼功夫便将她拖入枯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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