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南边

　　小六九在把抓来的几天蚯蚓放进王虎虎的鞋子里后，心满意足地出去溜达了。他负着手，迈着极其阔气的外八步，昂首挺胸，八面威风。当然，如果忽视掉刚刚因为钻狗洞时白衣服被粘上的黄泥和碎草，会更好。
　　“喂！前面的，站住！”
　　被叫停的男孩子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确定是自己后，双手攥紧背包肩带，缓缓转过身来。是王伯说过的人贩子吗？
　　哦，不是的，原来是一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可爱男娃娃，俏皮眉眼——真好看。
　　“看什么呢！信不信我打你。”
　　原来是一个斯文干净的男孩子。
　　“……嗯……”嗫嗫嚅嚅的样子，让小六九更想欺负他。
　　“把书包打开我看看。”他刚刚看到了里面露出来的一本他梦寐以求的识字小册。
　　“你……你想干什么？”
　　男娃娃慢慢走到自己面前，恶恶地说：“快点快点！不然打你哦！”
　　小六九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见那本识字小册了，院长上次只带了两本过来，院里那么多孩子根本不够看。阿三还把其中一本给弄丢了！为此，他闷闷不乐了好一阵。现在，竟然机缘巧合下看见了它，绝不放过！
　　只见斯文男孩蹲下身，把书包里的笔盒、备用橡皮、零花钱、家门钥匙、水壶、识字书、手机，一一摆在地上。
　　小六九盯着识字小册，认真把手在裤腿的干净地方擦了几遍，才拿起了它。
　　“你……你还要别的吗？不要……我，我就收起来了。”斯文男孩小心翼翼地问道。
　　“收吧收吧，诶，等等，我不能白拿你的。”脏兮兮的男娃娃认真翻着裤袋，终于在最后一个口袋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松了一口气。
　　是玻璃珠。数了数，正好五颗。
　　“换，可以吗？”
　　小六九心里捣鼓着，他知道这本册子有多贵，也知道自己手中的玻璃珠子是多么廉价的东西。这样不对等的交换，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答应吧……可是自己全身上下，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小六九苦笑。
　　“嗯。”只见男孩轻轻点头。他想的是，一本小书而已，书包里的钱都够他买几十本的了，除了橡皮，哪个不比它更值钱？漂亮男娃娃竟然不拿别的，只拿书，怕不是个傻子吧？
　　——他答应了。哦，真是个傻子。
　　——我都把书包装好了，他还是只拿着书，还在那里乐呵呵地看，原来还真是个傻子。
　　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欣喜异常的小六九不自觉地觉得这个小男孩顺眼了不少，特地放轻了语气，“你一个人啊？”
　　“嗯。”男孩把玻璃珠放进包里，站起来重新把书包背好。
　　“一个人不安全，会被坏人抓的哦！你书包链子也不拉好，丢了东西怎么办？你家里人呢？”
　　干净男孩一语不发。
　　小六九心里犯怵——完了，他不会和我一样，是个孤儿吧？可是看他的衣服，不像啊！哪有孤儿能穿这光亮光亮的小皮鞋，背着好看的小书包的？
　　“我……我迷路了。”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小六九得好好关照这个小傻子，可不能让人给拐跑了。
　　男孩深深看了一眼小六九，终于吐出一个名字，“新世纪幼儿园。”
　　“我认识，跟紧我。”
　　“嗯。”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一小一大，静谧的空气，未知的偶然。
　　干净男孩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就相信了这个“哥哥”，安心地跟着他穿过重重陌生的小巷。直到看见了王伯，他还没反应过来。
　　“喂！到了。”
　　“哦。”
　　“那个……”突然局促，“不够的，我以后还。”我现在还不起，以后一定可以还得起的！
　　“嗯？噢。”
　　“我一定会还你的，你等着啊，我去找你。”
　　“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唤起了小六九出人头地的决心。
　　车上。
　　“小楷，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差点就要去报警了。以后可不能乱跑。”
　　“嗯，知道了。不过我要送给瑾于的识字书不小心丢了，等一下帮我重新买一本。可以吗，王伯伯？”
　　“当然。”
　　……
　　你和我的偶遇，直至以后，我们各自都想不起来了……

　　很多年后，他们的年龄已经到了不愿意直视的地步，但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依然是牵着手一起逛公园。夕阳余晖，绿柳晃荡，相似的腕表还在有条不紊地工作。他们两个坐在长椅上聊天——
　　“家里的杯子我昨天不小心摔碎了，我要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
　　“……谁让你手抖。”
　　“我就是喜欢和你用一样的东西。”
　　“知道了，牙刷，牙膏，毛巾，笔筒……家里哪一样东西不是双份的？”
　　“嗯。”握住身边人的手，轻轻搭在腿上。
　　“我前几天在你书房里发现了一个铁盒子，你……收集那些东西干什么？”
　　“喜欢，还有，想看看你发现之后害羞的样子，比如……现在。”
　　“……”
　　“咳！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写一沓。”
　　“这样才有意义。我已经和芄芄说了，我葬的时候，把那些便利贴捎上。”
　　“……葬得离我远点。”
　　“好。”
　　“离得越远，见面的几率越大。”
　　“好。”
　　“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和我吵架？我很想体验吵架的，听说很爽。”
　　“不想吵，怕分。那个时候，魏叔说要是我俩分了，他就打断你的腿，我舍不得。”
　　“……借口。”
　　“哪里，就是舍不得。”
　　“哼，饿了，想吃饭，水煮鱼。”
　　“嗯，回去吧。”
　　“我有一些话想告诉你，我原本想的是，玩腻了就跑。可惜，我现在跑不掉了。我陷进了你构成的温柔乡里。”
　　“巧了，我也是。”
　　“嗯……是你老了，跑不动了。”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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