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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眸深情
陆烟轻赤着脚沿着冥河岸边跑着,脚底沾满了鲜红的花瓣。
她将皓白的脚尖点入河中,便倏地缩了回来。本以为她是怕了,却见她笑着拎起炼衣的下摆,嫩藕般的腿渐渐没入河中。
及腰,及胸,及颈,刚想唤住她,她忽地站直身子,被打湿的炼衣牢牢贴在身上,被碎光缀着散出诱人的光。
“烟轻…”
她没有回答,背过身去,缓缓褪下的炼衣在冥河上如心神般飘荡。暗波上,湿发下,是静默邀请的曲线。
他想要在河中化作柔波围着她旋绕,如潜鱼轻跃,将脖颈交缠在一起,带着她沉入湖底。
渐渐向她踏水走近,然而袒露的玉背忽然碎裂开,深紫色的,绽开的…
“烟轻!”罗刹鸟猛地醒来,他瘫坐在石床边依然紧紧握着陆烟轻的手,莹白的肌肤下伤口渐渐愈合似能看见紫色的血脉在跳动。
“罗刹大人,你已守了三日,许是累了。”素练女看着他们,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有白鹿仙人的药在,陆姑娘不会有事的。”
罗刹鸟如鲠在喉,想更用力地握住陆烟轻却又不忍。“有劳素练女,就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吧。”
石门重重合上,罗刹鸟将黑袍盖在她的身上,用掌心小心搓揉着她冰凉的手。他眸中的玄色淡了许多,脸色更为苍白。陆烟轻的眉心还是锁着,他轻轻伸指抚着,仿佛能减轻她的痛楚似的。
“罗刹…”昏迷中她突然哼出的呢喃,听得罗刹鸟陡然心惊。
“烟轻,我就在这里!”他俯下身来,将她的手放入怀里,眼神迫切地注视着她并未苏醒的双眸。
“罗刹…”
“我在…”
陆烟轻每唤一声,罗刹鸟的瞳孔便一震。她在唤他,在口口声声、清清楚楚地唤着他的名字,不是别人。
“罗刹,救我…”
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将头埋入陆烟轻脖颈旁散开的发中。她的雪颈上,青龙神君留下的凿痕变成了深紫色,还有殊灵君的爪伤…
罗刹鸟控制不住自己,分不清体内沸腾的是愤怒、心疼还是欲望,他闭紧眼轻轻吻了上去。唇间尝到了她厚敷的药膏,很苦。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颈上是带着痛的痒。陆烟轻淡淡睁开眼,认出了殿内穹顶熟悉的石雕和毫无重量地伏在她身上的罗刹鸟。
很好。全身,心底、髓内甚至发尾都在疼痛,这一切都成为了助力。
“罗刹…”她微启着唇,听着自己说出这个名字,感觉到他落在颈上的吻依旧轻柔却更急、更密了些。
“救我…”陆烟轻的齿间颤抖。原来,自己是残忍的,挣脱不开的陨链贯穿进了心里。
“罗刹,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
罗刹鸟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她长睫颤抖,双目紧闭似在经历着他所不知的梦魇。
“好…烟轻,别怕。我不要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包括我自己!” 他吻上她的额头,久久地,像在留下自己的烙印。
冥司台上,素练女已在鬼狱入口站了许久。她本以为白鹿想救的只是一个在下凡彻查噬妖丹时帮助过他的女子,可这半年多来没有陆烟轻的讯息,白鹿焦急、暴躁和过分强烈的执着令素练女不由担心。
而如今察觉出这女子身上的散识之力,更看到罗刹鸟对她情深义重…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不愿将她放出,又为何向上仙隐瞒她的行踪了吗?”
素练女仓惶转身,殊灵君面色沉重立于她的身后。他深感不安,天魔两界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尽数栓在一个自身难保的凡间女子身上。
素练女知道近来天庭政事繁忙才勉强拖住上仙,可终会有被他识破的一日。天帝视凰女为天庭耻辱,上仙却一意想助她复活惹得天帝震怒。这女子身上所附的散识还有她与罗刹鸟的关系若是让上仙察觉,势必会衔起一场浩然风波。
“殊灵君,兹事体大,你瞒着我却为何相信赤裁女?”
“因为她对罗刹衷情,心有所属的人最容易被控制。”
衷情、控制…殊灵君想起罗刹鸟竟为了一个凡间女子险些暴露无寿珠的存在,不由怒火中烧:“陆烟轻本是无辜,我容她残喘活在鬼狱之底,可她竟偏偏要自断生路。为了避免天魔两界对立,她只能死在凡人的手里,而且要快!”
“可是凡人同仙神一般,无法擅入地界。”素练女不解。
殊灵君远远望向九重殿,泣刹无休劈出的裂缝仿佛横亘在他与罗刹鸟之间。“过不了多久,罗刹会带着这女子去凡间,届时我会给他们动手的时机。”
罗刹鸟将一木块放入陆烟轻的手心,木块上钻着一个小孔缀着编织好的残破的马尾。这物什是在鹤应山将她救起时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似乎有着护身符一般的意义。
陆烟轻掌心一触便认了出来…
平玄道长从不离身的桃木剑,剑柄柄首刻着一个安字。在大火喷涌前,他掰断柄首将它塞入陆烟轻的掌中。如果她能活,那就带着他唯一想留存的印记活着。
这柄首成了鹤应山的缩影,是陆烟轻触得到的刺痛。她将它深深藏在石屋的角落,却在这颇为相似的情景下回到了她的手中。
没有一个选择是对的,亦没有绝对的错。自开局时起,下落的每一子都偏离了计划却又在冥冥中既定的轨道上被推着走。
陆烟轻假寐在她曾急欲摆脱的梦魇中,罗刹鸟日夜守护在他本应远离的女子身旁,戌尽欢为了弥补曾经失去的而忧虑自己正在失去着…
陆云薄的指尖被金簪割破,鲜血滴在落幽王毫无防备的脖颈旁,再黯淡的金属都显得寒亮…
纵使破过世间棋局千万,从未料到有一局黑子是情,白子是义,无论如何都分不出输赢。
陆烟轻的手指微微一蜷,握住了柄首。
眸中的玄色褪尽。“烟轻,醒了?”想不到最是欣喜若狂时,分外镇定。
“嗯。”她缓缓睁开眼,冲罗刹鸟淡淡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这一笑始料未及,罗刹鸟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双臂在她身边紧紧环成守护的圆圈。
陆烟轻抬起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背,无意间碰翻了石床侧的小瓷瓶,溯字被碧绿色衬得鲜明。
“睡了那么久,饿吗?”罗刹鸟用指节刮着她的鼻子,极为柔声地笑道:“你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这半年来我跟着人间的厨子学了不少手艺,让你来评一评。”
石殿寂静无声。陆烟轻握上罗刹鸟的手,想不到这双宽厚的手掌也会沾染凡间的烟火气。
“这样吧,我多做几样,由着你来选。”罗刹鸟抑制不住兴奋就要快步离开。陆烟轻握着罗刹鸟的手并没有松开:“带着我一起,不要再把我留下。”
罗刹鸟将陆烟轻抱起,她将手环上他的脖颈,侧头靠上他的宽肩。一气呵成,出奇的乖巧与温顺。
罗刹鸟在面朝冥海的悬崖半腰处辟了一方厨间。陆烟轻倚在洞口,披着他的黑袍,洞内是他忙碌掌勺的背影,洞外冥河浩瀚与苍穹尽处连成一线。
当人间的五味调料在锅中一爆香,久别了的气味扑鼻而来,陆烟轻的眼被熏得微红,呛得忍不住咳出声来,每一寸肌肤渗出汗仿佛活了过来。
罗刹鸟听到咳声,赶来查看她的情况。他身子带出的风辣辣的,甜甜的,是她向来钟爱的滋味。
“还好吗?是不是哪里疼?”他伸出的指上沾着盐末,渗进被刀子划开的切口里,该知疼的人应该是他吧。陆烟轻不禁笑了:“你的手真笨。”
“我笨的岂止是手。”罗刹鸟的薄唇弯出温柔的弧度,低沉的嗓音有一种绵厚而安稳的力量,他淡淡的眸子将陆烟轻的轮廓映照清晰。仿佛他的眼里装着另一个世界,没有争斗,没有心机,只有她和她身后冥海的壮丽。
陆烟轻险些生出退意,她忽然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罗刹鸟端出两碗清粥与三碟素菜,靠在她身侧坐下。“你的身体尚在复原,只能食些清淡食物。我怕你觉得无味,那甜辣的香气是给你闻的,让你能就着粥喝下去。”
看着他小心地吹着粥面的热气,以往的魔者气息消融在糯粥里,腾起的香甜蒸汽显得他脸色更为苍白。“罗刹,你变了。这半年来地界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罗刹鸟颇为自嘲地笑了。是啊,她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半年来罗刹鸟待贪食很好,任由这饿鬼凌驾到自己头上。他不时为土地公敬上一香,即使他从来都不崇仰神明。
他久久在街巷游逛,瞧见红色的头绳就忍不住买下。他请教裁缝有关女子衣裳的设计,想着下一回将彼岸炼衣改成她喜欢的样式。他不再只食鱼眼,每日走进饭庄逼迫自己将菜都尝一遍,只因为想要与她真正共进一餐。
他学种香樟,学养护翠竹,学如何看懂画本。他努力照着凡人的模样过活,仿佛这样做便会离她更近一些。
“地界甚妥,无事发生。”罗刹鸟笑着答道,拨乱陆烟轻额前的软发:“你也变了。小野兽突然变乖了,不再咬人了?”
陆烟轻故意露出牙齿做出想要咬住他的动作,嘴刚张开,一勺被吹温的粥就送了进来。她低头驯良地喝着,薄薄的粥水沿着上唇玲珑的曲线沾着,看得罗刹鸟生怜。
长睫下陆烟轻灵动的眸子忽然抬起,将他宠溺的眼神捕个正着。罗刹鸟一时不知所措,抬起手挠了挠腮边,翻在掌上的粥都涂到了脸上。
陆烟轻扑哧一笑,继续喝着粥。“你说我变了,那你可知我是谁?”她嘴里含着粥水云淡风轻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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