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树的科举生活

　　徐长松听到那璎珞圈值二千两，两匣子宝石两万两的价格，心里却在想罗爷此举有何深意。
　　这泰和楼是罗爷给他推荐的地方，看掌柜的态度也知道罗爷是这里的常客，而且必定是大客户。璎珞是早就订好的，今日才特意过来拿，以掌柜的殷勤程度，完全可以送上门去，没有必要亲自过来拿，然而罗爷却来了。
　　今天不是偶遇，就是算准他来才对。
　　如果不是掌柜透露，他还真不知道罗爷是员外郎。员外郎非世袭，只要兜里有个五千两就可以捐一个。商人富贵，可这样不把钱财放眼里，随便就能扔出几万两银子的员外郎他还真没见过。换成他，他是绝对舍不得在这奢侈品上面花钱的。
　　徐长松心里发凉，罗爷不是要算计他什么吧？他实在不想用恶意揣测别人。
　　其实他想多了。罗爷最初和他认识是因为兴趣相投，都是吃货，当然有共同话题，同天再遇时，罗爷正在码头上处理一桩海外生意，有几个和他不对付的同行盯准他这批货，想让他翻船呢，如此要紧的时候，又撞上早晨初识的徐长松，还以为他是同行派来的人呢，所以才去试探一番。
　　后来确认他是来府城科考的考生，却是有交好的意思，年轻就是有前途，万一与他交好的考生中有人登上金銮殿呢？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子，这样好的投资，罗爷自然不愿错过。
　　请徐长松进来既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更多的是是评估徐长松的品行。读书人口中说着视钱财如粪土，但看那些做官的哪个敢说自己没有收受过贿赂，更甚者还胆大到从油锅里捞钱。无数年上了断头台的贪官难道还少吗？
　　罗爷在掌柜打开那些匣子的时候，眼角余光始终没离开过徐长松的眼神。
　　惊叹，赞赏，就是没有嫉妒。
　　徐长松还是太嫩了，他的想法在眼神中真实的表露出来，在罗爷面前无所遁形。
　　罗爷知道，这个人的品格现在是可以信任的。

　　因为今天就是院试放榜的日子，徐长松没法像之前那么平静了。
　　毕竟童生和秀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秀才享有免除徭役，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徭役是朝廷规定平民从事的无偿劳动，是强制性必须要做的。像徐家这样有些家底的人家，往年都是交一笔银子免去这个名额。但多数家境普通一点的人家，却是负担不起这笔免役银的，只能哭着送男人离开，等人服役归来，任人先前再强壮，也是瘦的皮包骨头。
　　童生街那边的酒楼离府衙比较近，有应试童生邀请众位考生一同在酒楼等消息。不像在县城时有熟人可以占到一间包间，放榜之日府衙周围一位难求，徐长松是没本事抢的，便跟上大部队厚着脸皮去蹭了个位置。
　　徐长松带着高正在角落里坐下，能看到府衙公案的有利位置都被人先占了，甚至有童生跟着去挤人海了，只是读书人缺少锻炼，哪里是那些人高马大的看热闹的百姓的对手，都不用半柱香，就被狼狈的抛出来。
　　高正吓得耸肩，“二爷，府城的百姓也太厉害了点，你看那人，衣服都被扯烂了。”
　　高正自以为说话小声，可在这焦急的等待榜单的众位童生耳中，却无疑是打破了这份沉默。
　　“刷”，一众考生的目光炯炯的看向徐长松的方向。
　　徐长松暗骂高正多话，被聚焦的感觉真不好受。正想不说话让这份沉默继续，却有一人道：“今年年纪轻轻就来考秀才的童生可真多，这个人仿佛比曾兄还要小几岁。”
　　他口中的曾兄是岳东府今年的考生曾一鸣，年十五，是徐长松这一届府试的府案首。
　　“呵。”
　　徐长松转头朝笑声发出的地方看去，那人一身栗色广袖长衣，拿着酒壶，也不用酒杯，对准壶嘴往喉咙倒酒，只见他醉眼惺忪，“年轻时不考秀才，难道还要等到你这把年纪才来考不成？”
　　“你!”先前说话之人也不过二十五岁左右，还谈不上一把年纪。
　　“我的年纪都长在这里。”曾一鸣指指自己的脑袋，狭长的眸子审视他，言语充满挑衅，“你的……都长到脸上去了，清晰的很呢。”
　　“你骂我不长脑子？”那人气愤的刚想去揪他的衣领好生教导曾一鸣如何尊敬别人，站在那人左右的人止住他的动作，那人被拦着不让过去，便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你长的脑子能不能帮你到榜上去。”
　　“比你高是一定的。”曾一鸣翻了个白眼，继续喝酒。

　　徐长松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斗嘴的二人身上，让高正下去看榜，别在楼上待了。
　　高正巴不得出去，这里的气氛太过于紧张压抑，与其在楼上闷着，不如下去挤人海呢。于是悄悄地贴着墙出去。
　　“来了!榜单出来了!”
　　“快上去!”
　　包间的众人齐刷刷的站起来，拥到窗户边上。这种下意识的行为都用不着排练，相当整齐。
　　“还没贴榜挤什么啊？”
　　两个衙役在万众期待下被四个士兵护送到公案旁，一人刷浆糊一人贴榜单，整个过程都用不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还没来得及撤退，六人就被呼啸而来的人群所淹没，不见踪影。
　　“你们谁看得见上面的字啊？”
　　“离这么远就看见那点核桃大的纸，谁能看见啊？”
　　“这榜单又不关他们的事，就不能让开路让我们先看吗？”
　　“可不是这样嘛。我们寒窗苦读十余载，就为了今天。他们不能体谅体谅，晚点再看热闹？”
　　……
　　“中了!我中了!”
　　听到这个消息，有人按捺不住转身奔下楼，其他人还在窗边张望。
　　徐长松捏着拳头逼自己冷静下来，可掩饰不了的微微颤动的双脚和不断加快的心跳声，让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等高考分数出来前的日子。
　　“着急个什么劲，上面的名字是你的就是你的，改不了。”
　　满身酒香的曾一鸣走到他跟前，“喝一杯？”
　　“曾兄……不怕喝醉么？”徐长松惊诧道。
　　曾一鸣把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在地上，从其他的桌子上又拿了一壶，“越醉才越清醒。”见徐长松懵懂，把他茶盏的残茶倒了，用酒续上，“这酒啊，多喝几回，你就懂它的好处。”
　　徐长松不认同他的说法，“喝酒伤肝，多喝无益。”
　　曾一鸣嗤笑，“年纪不大，怎么说话跟我老子一样。罢，罢，真不该过来自讨苦吃。”
　　徐长松心里郁闷，才十五岁就是个酒鬼，要怎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样不羁的人。

　　高正垫着脚试着看公案上的榜单，隔着八丈远的人潮，这么做只是白做工。他撸起两只袖子，“我就不信还看不到榜了。”
　　他挤不过那些膀大腰粗的男子，就专门觑着那些瘦弱的人，口中嚷嚷着“借过”、“让让”，从缝隙中强硬的钻，钻不过去就强行用肩膀撞开挡在前面的阻碍，惹来骂声也不管，咬着牙，脚下一步也不停。
　　一边往前挤一边抬头确定自己离榜单还有多远，发现走错路就忙调头走回去。
　　等高正从拥挤的人潮中拔出脑袋，他伸出双手扒住公案的案脚固定住自己的身体，抬头去看榜单。
　　榜单用圆圈揭晓，分内圈和外圈，中间用朱砂写了鲜艳的“中”字。高正先看内圈，一眼就看到被倒着写在最后的名字，不敢置信的用手擦干净眼睛，再看那三个字。没错，不管拆开还是合在一处看，都是他认识的笔画和顺序，心中狂喜，再上下把榜单的名字都记下来，松开手，就往回跑，他要快点告诉二爷这个好消息。

　　“二爷，二爷，你中了。”
　　高正衣衫凌乱的狂奔到徐长松面前，“小的看了几遍，是第十名啊。”
　　今年院试共录取五十人，第一等也就是前十名称“廪生”，可按月从公家领取廪米津贴，谓之廪保，又称廪膳生；中间二十名为第二等称“增生”，是指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不供给粮食；后面二十名是“附生”，凡生员初入学，尚未取得廪生、增生资格的生员皆称附生。
　　徐长松非常惊险的踩着第一等的尾巴中了秀才，他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恭喜恭喜。”
　　众人纷纷过来道贺，心里酸涩嫉妒。
　　徐长松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上扬，“侥幸而已。”
　　前几年的府试案首也还有几个参加了今年府试——不是第一名就一定能过，后来居上者从来就不是少数，加上今年状态不好，他本以为自己能捞个附生就偷笑了，没想到……惊喜来的太突然。
　　从高正进来报喜的时候，众人的视线又围着高正转，等他跟徐长松说完话，忙不迭的七嘴八舌的询问榜单上可有他们的名字，惊得高正都不知道回答谁的问题好。
　　忽有一人问出今年最大的悬念：“案首是何人？”
　　高正想了想道：“是一个叫曾一鸣的人。”
　　刚才还闹哄哄的像菜市的包间顿时鸦雀无声。那被曾一鸣怼的人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羞愤甩袖离去。

　　等徐长松从人群中脱身回到客栈，又被人围绕簇拥时，脑子还有点懵。
　　掌柜笑眯眯的道：“恭喜徐相公。没想到小店还有出秀才的福分。报喜人在那等着相公有一会了。”相公是对秀才的一种雅称。
　　报喜人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岳东府邱山县桃源村的徐长松？”
　　“在下名讳确是徐长松。”
　　高正早机灵的把准备好的荷包递上去，报喜人接过，摸到荷包里头的硬块，脸上的笑容更盛。
　　“恭喜徐相公，位列第十!还请尽快去官府备案，就能正式成为一名秀才。”报喜人喜滋滋的把赏钱收进袖里，拱手笑道，“三天后在府衙后院举办学子宴，还请徐相公准时参加。”
　　“一定。”徐长松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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