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兴

　　灾民里除去石春华母女俩，总共二十四个，其中还另有一个老人三个孩子和四个女人，各个都是一身褴褛衣不遮体。夏渺渺想先给他们做身衣服……没见村子里的姑娘如今都不敢打竹林那边过了么？

　　本是想买现成的衣服的，唐六婶给她算了笔账，于是她的计划就改成了买布找村子里女人帮忙做，反正如今农闲没啥事儿，人又多，做起来也快。唐六婶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给她算账……唐六婶没学过数术，只会两位数的加减法，但是她自己掌握了一套运算规律，会把数字分成一组一组的做对比，虽得不出精确的数字，但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一目了然。掰扯了半天，给夏渺渺说明了一个道理：买布，不如买麻来纺的划算。

　　这样挺费事的，省不了几个钱，反而会耽误不少功夫。不过夏渺渺觉得，唐六婶算账的时候，跟三太公编东西的时候，跟石明远认真做事的时候一样，都有一种让人侧目的光芒……这样抠抠搜搜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似乎也不错？

　　夏渺渺一点头，唐六婶就带着她去收了麻回来，一开始人家以为她是要自己穿，已经入秋的天气，麻衣穿不了多久了，对方一直道拿去用便是，来年他们家栽了麻还给她就是，或者拿些别的换也成。听闻夏渺渺是要给拿些灾民穿，要的数量不少，这才勉强收了两个钱。这价格……夏渺渺又觉得不该听唐六婶的了，价钱是便宜到几乎可以忽略了，可这算是欠下人情了吧？

　　等到夏渺渺到家不久，石明远也领着人回来了。

　　一个个当初担着多少竹枕去的，又担着多少竹枕回来了。除了石明远各个都满脸的心事，神色不豫。

　　“这是……怎么了？”

　　“南货铺子收了别家的竹枕。”

　　夏渺渺楞了一下之后哭笑不得：“那你也别老老实实又带回来啊，在集市上找个位置，能卖多少卖多少。”本来这生意也做不了多久了。

　　石明远没说话，一个难民替他开口解释道：“夫人莫怪，集市上也有人在卖竹枕，跟咱们的差不离，只卖两文钱……”

　　夏渺渺一时也有些担忧，这一开始就碰了壁，难民心里又摇摆起来了吧，衙门这是去了还是没去呢？跟石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可惜，她没读懂……

　　“那辛苦你们了，把东西放院子里就成了，午饭还没吃吧？稍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们做。”

　　那人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啥事都没干，晌午就不吃了。”

　　“这一路担着东西去镇上，走了个来回，怎么算什么都没干呢？何况，即使什么也不干肚子也会饿的啊。”夏渺渺笑道，“你们就别推迟了，赶紧把身体养好吧，咱们家还有好多事儿要你们做呢。”

　　二十几个人的饭可不是好做的，唐六婶留下来帮忙不说，炊烟刚起，牛三婶背着一篓子菜也来了。夏渺渺本想让两家人过来一起吃，岂料做的差不多了，两人就偷偷走了，等到夏渺渺找人的时候，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就更壮观了，院子里外蹲满了人，石明义似乎很喜欢那个叫薛山的大骨架男人，也端着饭学着他的模样，叉开腿蹲在屋檐下吃。那模样，哪里像是一个读书人？

　　石春华带着女儿和另四个女人三个小孩在厨房里吃，客厅里就只有夏渺渺和石明远两个人。

　　她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石明远碗里，压低声音问：“衙门你们去了么？”

　　石明远点了点头。

　　夏渺渺顿时松了口气。

　　“那竹枕没卖出去他们……没说什么？”

　　石明远突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猝不及防的闪了夏渺渺的眼：“说什么？他们现在除了靠咱们，还能怎的。倒是咱们，竹枕卖不出去，你说的竹纸还没眉目……得想想法子。”

　　夏渺渺哼哼两声：“我早跟你说过了不是？”

　　石明远看她嘚瑟的小模样，忍不住刮了下她鼻梁：“既然你早已知晓，可有对策了？”

　　夏渺渺顿时泄气道：“有倒是有，可，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

　　“说来听听？”

　　“不是女人小孩的钱好挣么？可以做些玩具；秋天鲜花少，我们也可以用竹子做些女人会喜欢的花；等到冬天老人难熬，咱们可以做手炉子的外壳……不过这个还得找烧陶作坊合作……也不知道这边有没有适合的无烟煤……”

　　说着说着，夏渺渺又担忧的皱起了眉头。

　　石明远在她额上揉了揉：“好了，单单是一样做好了，咱们就好过了，不要老钻牛角尖，这世间事你还能一个人做完么？”

　　夏渺渺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嘿嘿干笑两声。

　　“其实这世道，还是读书人的钱最好赚。看看给明义买的那些东西，嘶……”夏渺渺嫌弃的摇摇头。就拿砚台来说，当初她觉得砚台这种东西又不是消耗品，家里有一块就好了，没想到这砚台石明义上学时要带走的。石明远练字就没地儿磨墨了。她用家里的粗瓷碗底磨过一阵子，后来在院墙脚下捡到一块天然有点下凹弧度的石头，磨起墨来竟然比那块十几两银子的砚台好用！那感觉……她想报警了好吗？！

　　石明远拍拍她的手背：“慢慢来。”

　　夏渺渺嗯了一声，这么顺着石明远的话一捋，对灾民动摇的担忧竟然就平复了。她多了石明远两眼，心说，这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不过，人心不定总不是好事儿，还是得让他们对咱们有信心，能够跟咱们一条心才行。”

　　“我准备明日带几个人到迭城去试试，我看过那家的竹枕，比咱们的差远了，”石明远自傲的抬了抬眉毛，“没道理他们两文钱的卖的掉，咱们的三文卖不掉。”

　　夏渺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想想石明远一点点搓竹篾上毛刺的认真劲儿，三文钱，真不多。

　　……

　　石明远卖竹枕的日子，同时也是迭城某大家公子买竹枕的日子。

　　这日他早早的遣了小厮出门，拒了几个邀约，宅在书房里练字。

　　有些年头、已经包浆的紫檀书桌上摆了个青黄相间的竹枕，面前铺一张价比等金的莹白纸张。用手丈量了下纸张，仔仔细细瞅了瞅竹枕，沾上墨汁，笔走游龙，锋颖在纤尘不染的洁白中画出一道浓稠的墨渍，一蹴而就。

　　收回手时，他才吐出口气。端详片刻，似乎颇为满意，笑着对书童道：“来看看。”

　　书童埋着苦哈哈的脸，一边往前靠，一边在心里寻思着溢美之词，等酝酿好感情，深吸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是满满的惊叹。一长串的考验词汇量和肺活量的四字成语一张嘴就接连不断的吐了出来。

　　公孙望眼睛一眯，满足的点点头：“我也觉得今日气韵和畅，运笔如有神助。许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写过字了，这个‘枕’字我亦十分满意。”

　　“……”

　　书童偷偷翻了白眼：少爷，您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这是个“枕”字，瞧着自上而下弯弯曲曲迤逦尺余长，我还以为是“弓”呢！

　　公孙望不知道书童心里的吐槽，说完便不再理他，俯身欣赏起自己的作品来。

　　这时候，向来宁静的院落忽然喧哗起来。书童心说终于回来了，长舒口气，由衷高兴道：“公子，小飞回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

　　得意之作也不看了，落款也不提了，公孙望搁下笔，这会儿终于能坐得住了。

　　片刻后满脸喜气的小飞领着几个奴仆走了进来，他已经熟知自家少爷的脾气，连行礼都省了，直接让人把竹枕一一呈上，并从旁邀功道：“少爷有所不知，那卖竹枕的南货铺子为了讨好您，这次多收了好些竹枕。可他当少爷您是谁啊？我家少爷英明神武慧眼如炬，寻常竹枕怎能入得了您的眼吶。这不，我多花了好些时间，挑出了这些个与众不同的给您带回来了。少爷不会怪小飞回来晚了吧？”

　　小飞还想再说，提子偷偷踢了他一下，朝面色不对的公孙望使了个眼色。

　　小飞一激灵，之前还微笑如阳春和风的公孙望此刻面沉如水，一副山雨欲来的势头。

　　他他他没说错话吧？难道他不该自作主张的挑选一番，而是应该全买回来？？

　　“哦？倒是辛苦小飞了。”公孙望不带情绪的说完上半句，忽然暴怒，随手抓起一个竹枕朝小飞身上甩去，“这就是你替我挑的竹枕，好啊，真是好啊，挑的都是你喜欢的罢，就等着我赏给你了是不是？！”

　　四周的仆从皆是一惊，俱是吓的手脚发软，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小飞带着哭腔辩解道：“少爷，少爷小飞不敢的，我这就去给您全买回来，我……”

　　“啊！”

　　公孙望往小厮身上砸枕头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啊停了下来，吃疼的捏住自己的手指。

　　“少爷你怎么了？”

　　小飞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提子三三等人忙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有东西扎进我手指里了。”公孙望盯着小飞，眼神像是要吃人，“你竟然还在竹枕里藏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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