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繁星落地
是夜,为了等待那只在黎明开花的奇花落天星开花,我和朝鹿鸣决定在这竹林里过夜。我们选了一块湖边,三面环竹的空地,进行扎铺露营。
换成以前那个特别讨厌郊游和野营的我,我会嫌弃这种林子里的尘土飞扬,我会厌恶那扰人的小虫子,还有那扎人的藤蔓树叶。可是,已经当了整整七年的暗卫的我,风里来,雨里去,甚至都在泥潭里滚爬过的我,已经无所谓自己生活的地方环境到底如何,毕竟在最艰难的条件下,我都坚持下来了。
朝鹿鸣本来准备在竹林里待四五天,所以他带的东西都十分的充分。我低估了他那又破又旧的药篓,因为他在里头装了很多东西,驱蛇的药粉,一个以白色绸缎为缎面的小枕头,两包风干的牛肉干以及一个火折子。
我吃惊的看他把这对东西拿出来,暗叹,这朝鹿鸣真的是个特别细心的人。
坐在一块青石上的朝鹿鸣手里执着一个瓷罐,对我唤道:“夕雾。”
我回首望着他,发出“恩?”的一声。
刚认识的时候,他称呼我为晚兄,后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他唤我为夕雾。想着,我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罢了,反正朝鹿鸣就是个善于扮猪吃老虎,得寸进尺的人。
他朝我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道:“过来。”
他的声音温柔而柔软,似那四月天的暖风摩挲着我的耳根,吹进我的耳里,又似那充满了魔力的绝美妙音,让我不禁朝他那里走去。
走到他跟前,他起身,打开了手中那瓷罐,指尖抓了一小把橙黄色的粉末,往我身上撒,道:“这竹林里有很多蛇,这是雄黄粉,驱蛇的。”
比我高了半个头的他仔细的将那橙黄色的雄黄粉拍在我的身上,而我只是正视前方那平静如银镜的湖面,没有说话。
我记得小的时候,在夏天,我和家晴身上同时起了痱子,母亲就是像此时朝鹿鸣那样,站在我的身后,小心翼翼,认认真真的将痱子粉拍在我们身上。
拍完雄黄粉,朝鹿鸣将瓷罐的盖子盖上,道:“好了。”顿了顿,他又叫道:“待会。”
撩起裤管,准备提剑下湖去捕鱼的我有些不耐烦,微微侧首,皱着眉头看着身后的他,问道:“干吗?”
朝鹿鸣没有回答我,只是走到我身后,安静的将我身后的衣襟翻好。他靠的很近,我能听到他轻微的喘息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味,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过了半刻,他依旧站在我的身后。
他那微微有些尖的指甲划过我脖颈后的皮肤,然后,他的手指慢慢往背脊那边划去,想起他之前对我的所作所为,正视着前方的我我便一把提起了手里的卧雨,反手狠心往后面一刺,警告道:“再不放手我就剁了你的手。”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身体,当然我也不会让我的剑伤到他,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大概是见我生气了,朝鹿鸣立刻收了那不安分的手。
等我确定身后那家伙不会再有所行动后,便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光脚踩在有些潮湿的泥土和青草上,往星空下那片深蓝色湖泊走去。秋季,不热不冷的日子,湖水微凉,寒意钻进我脚底板的每一条脉络,渗进每一寸皮肤,向上绵延。我哆嗦了一下身子,借着淡淡的月光,以长期在黑暗中行动而练成的高超的暗视力,看着那长着水草的湖底,慢慢摸索。见前方有几条小鱼扭着鱼身,向我扭来,我屏住呼吸,按兵不动,准备等它们游到我的脚边时,将他们捕获,做成美食。五秒后,那些银鳞泛光的小鱼游到了我的脚边,正当我准备下手时,只听一阵哗哗哗的水声从岸边传来。看着泛起的涟漪的源头,是提着袴子的朝鹿鸣。
“水好凉。”
朝鹿鸣惊叹道,然后双脚踩着浅滩底部的他又向我这边走了几步,问我道:“夕雾,要不要在这里洗个澡。”
见他有要脱衣服的势头,我真是无语了,因为这欢脱的白痴把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藏在石头缝里的小鱼吓跑了。
立在水里的我看着那倒映在水面上的圆月,对着对我嬉皮笑脸的他吼道:“滚。”
再一次,我把千方百计想要靠近我的他,推开了。我是什么时候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呢?大概是我决定走在这么一条刺客的道路时。我把心爱的妹妹推进了景王王府,我把第一个朋友推出了无名山庄,我把想和我做朋友的朝鹿鸣推进了一个只有零摄氏度的冰窟窿。
刺客杀人无数,不得善终,这个道理烙在了我的脑海里,而我推开所有人的原因,只是因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不能再和无辜的人有任何牵扯,将他们带进着充斥着鲜血和尸体的风暴圈。
我不想,我不能。
一条条银色的鱼像糖葫芦一般串在了我的宝剑卧雨之上。走到大树下的一颗青石上,我用藏在靴筒里的匕首砍断了一根小而短的竹子,将其头削尖,将鱼一条一条的串在我自制的竹签上。等朝鹿鸣将篝火升起,我执着那串鱼放在火上烤着,盯着那些被火渐渐烤熟的鱼发呆,而朝鹿鸣坐在我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不说话,他也安静了许多。
夜深以后,寒风袭来,吃完鱼的我们围着那堆发出噼噼啪啪声响的篝火坐着,我执着一根枯枝,戳着那火星乱捡的篝火堆,而朝鹿鸣搓揉着自己的双手,朝着自己的双手哈欠,看的出来,穿着一身薄衣的他很冷。我顺手拾起了丢在一旁的黑色外衫,兜在了他的脑袋上,只道:“穿吧。”
我依旧垂着头看着那堆火,而坐在我对面的人用绵绵软软的声音,道:“谢谢,夕雾。”
我头也没抬,道:“我不喜欢欠别人太多。”
他之前帮了我两次,加上这一次是第三次。诚然,我亏欠了他太多。
闻言,朝鹿鸣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夕雾,你错了。”
顿了顿,他解释道:“我帮你是我自己愿意,这和亏欠不亏欠无关。”
听他如此回答,我没有再多说别的,只道:“你休息吧,明早还要去寻那落天星。”
朝鹿鸣指着那堆柔软的草地,问道:“那你呢?”
我将装在剑鞘里的宝剑抱在怀里,蜷缩着身体,坐在石头上,道:“我在这里守着。”
换作以前的我,让我熬夜守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如今,我只能说,都习惯了。
见我不愿意跟他一起睡在那草地上,朝鹿鸣有些失落,只道:“那好吧。”
说完,他缓缓坐下,然后裹紧了那件我给他的外衫,躺倒在地。当我以为这个话唠已经可以关闭今天的话匣子,开始睡觉的时候,他撩起了广袖,以那似青葱一般柔嫩纤细的手指,指着上空,道:“你瞧,这里的星星真好看。”
闻言,我稍稍抬起头,瞥了头顶那片星空,果然,一颗颗璀璨的银星在空中闪耀,一条由星星组成的星河在黑夜之中流淌。这种星空已经和我阔别很久了,最近看到一次是我九岁在村里,和阿娘,阿姐以及夕颜一起坐在院子里吃水梨的时候。
想到过去的事情,我就容易出神,而躺在草地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小花的朝鹿鸣不再赞赏这惊人的星空,而是盯着我看,目光灼灼。
半分钟后,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我皱着眉头朝鹿鸣,道:“睡觉,不然就杀了你。”
我一说“杀了你”这样的话,朝鹿鸣便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我想,或许他根本不在乎生与死,又或许他料定我杀不了他,所以才可能笑的如此轻松豁达。
朝鹿鸣揉了揉自己的小腹,然后半转身,单手撑着脑袋,像个刚刚出了浴的贵妃没人,一边看着我,一边解释道:“因为我以前有个朋友和你的口头禅一样。”
“哦。”我应道。
关于他的朋友是谁,是什么样的人,过去如何,现在如何,将来如何我都无所谓,毕竟和我没关系。
应该是因为我的回答过于冷淡,朝鹿鸣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哼了一会我听不懂的小曲,然后道:“夕雾,我睡不着,你给我唱首歌如何?”
我侧首怒瞪啦那个臭不要脸的,大声骂道:“给我闭嘴。”
妈个鸡,抓狂的我觉得我跟这个人再多呆在一起一秒钟,我就得疯。
被我吼了一声,朝鹿鸣扁了扁嘴巴,睁着那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是一只发出“呜呜”叫声的小狗。见他那般,我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着那平静的湖面,没和他搭话。
后来,我看着微微起着涟漪的湖面很久,再回首的时候,朝鹿鸣已经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不是很平静,皱着眉头,一脸十分痛苦的样子,我想,或许他是做噩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中了魔怔,我慢慢上前,用长着老茧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抚平了他那紧紧蹙着的秀眉。
我知道,他是个可爱又真诚的人,只是他待的地方过于明亮,我触不可及。
第二天清晨,差不多凌晨三点时候,醒来的朝鹿鸣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收拾好一切,跟我爬上最高的山峰,找到那药材,落天星。由于山坡陡峭,抓着一块青石的我紧紧的拽着朝鹿鸣的手,让他慢慢前行,去摘那长在峭壁旁的落天星。半刻,身手敏捷的朝鹿鸣将那朵盛开着的,花萼为淡黄色,花瓣呈月牙白色的落天星摘了下来。
月光下,白花跃出淡淡的光晕,隐隐约约,真的就和天上的繁星落入凡间一般。
真是好一个落天星。
上午,等天亮以后,我们走在竹林的小道上。朝鹿鸣背着自己的药篓跟在我的身后,我走在前头。
倏地,百感交集的我停下了脚步,转首对上了他的星眸,道:“谢谢了。”
闻言,朝鹿鸣先是一愣,然后眸子一亮,嘴角上扬,整个人都乐开了花,笑道:
“不客气。别说这落天星,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要,我都给你摘下来。”
接着,我飞眉一扬,眸子一转,道:“那你就去摘吧。”
朝鹿鸣则指着我,道:“你笑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废话,我当然会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