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高大阴暗的通天塔顶层，何清站在巨大的炼丹炉边，她的背后，躺着七七四十九具刚刚咽气的神侍的尸体。暗红的血从那些尸身下缓慢溢出，流泻满室。
　　自从在殷武帝寝宫外的雪地里跪了一夜，何清就大病一场，她的腿也落下了不可久站的病根，否则必定淤血剧痛。此时，这一双腿便疼痛到微微痉挛，然而何清却无所觉察一般长久地注视着手中那枚鲜红欲滴的丹药，神色专注到几近诡异。
　　终于完成了，这将要献给殷武帝的仙丹。以无数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
　　小心的将它贴身放好，何清漠然的越过地上那些渐渐冰冷的尸身往外走去。在她背后，留下两行微微歪斜的血脚印，一路蜿蜒而去。
　　次日前往皇宫献药的途中，何清特意吩咐轿夫路过白府。明日就是除夕，处处是喜庆的气氛，白府却是清冷一片。高高的门头上两只白灯笼随风摆动，格外凄冷。远处的天际，厚重云层中惊雷滚动。
　　路边的小贩奇道：“最近这天可有些奇怪，大过年的倒打起雷来了，实在少见。”
　　何清闻言往远处望去，苍白的面孔上神色模糊不可分辨。半晌后她放下轿帘：“走。”
　　轿子摇晃着继续启程，一步步前往轩辕朝的皇宫。早有得到消息的小太监候在宫门口等着何清，将她一路引进太商殿。何清捧着药，恭恭敬敬的走进殿内：“臣何清，拜见陛下！”
　　远远坐在上首的李无昭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爱卿不负所托，果然是国之栋梁！”
　　一旁的小太监取过何清手里的仙丹呈给李无昭，殷武帝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吞了下去。然后他笑着道：“爱卿炼丹有功，今赐奴三百，马五百，良田百亩，丝绸千匹。”
　　何清躬身道：“谢陛下恩典。臣还有一物献于陛下。”
　　“哦？何物？”殷武帝挑眉。
　　“蛟之心头血。”何清并不抬头，唇角缓缓绽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十天后将出现十年一遇的天龙朔日，到时若用此物施法，陛下亦可神通天界冥间。”
　　十年一遇的天龙朔日，神鬼皆避，可成大事矣。
　　李无昭神色一凛，不由倾身向前：“此物何在？”
　　站直了身体，何清柔声道：“天家之人皆为神物转世，天子为龙，余者为蛟。”她神色温宛，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残忍狠毒。
　　自古以来，皇帝被认为是尊贵无比的龙，他的手足和子孙都是仅次于龙的蛟。李无昭的兄弟早已被他尽数铲除，如今仍在京城中的皇家血脉就只有李泽元、李泽恺、李泽秀三人。在十天里想要得到蛟之心头血，就意味着要牺牲他的亲生骨肉。
　　陛下，你能否狠得下这个心？
　　沉迷修魔之道的李无昭眯起狭长凤眸，鲜红的舌尖轻轻舔过下唇：“爱卿此言当真？”
　　垂下眼，何清语调愈发诱惑：“此物下官已经献于陛下，是否取用，端看陛下自己的意思。”
　　一个是无可挑剔的太子殿下，一个是战功彪炳的狂战将军，一个是宠爱有加的幺子娇儿。陛下，你会选择谁呢？
　　殷武帝苍白年轻的容颜半掩在阴影里，形成一种晦暗难以分辨的样子。然后他缓缓向后倚去，削薄的唇勾起一个凉薄的角度。暗金丝线在他及地的黑色长袍上蜿蜒成翻滚的巨龙，张牙舞爪，昂首欲飞。
　　何清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转过几近妖邪的神色，然后垂下头默默退出这空寂华美的太商殿。
　　殿外，乌云连天，压城欲摧。
　　“国师大人。”
　　何清闻声回首，一道被众位宫侍簇拥其中的紫色身影映入眼帘，眉眼如画，高贵写意。
　　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太子殿下。”
　　李泽元玉润的眸子扫过远处的太商殿，不动声色：“听闻国师前来献上仙丹，得父皇嘉奖，本宫前来道一声恭喜。”
　　“多谢殿下。”何清微微颔首。
　　李泽元上前一步，笑得和煦动人：“难得今日没有落雪，不知国师可有雅兴陪本宫在这御花园走走？”
　　何清微微退后拉开两人距离：“下官遵命！”
　　眸子里闪过冷意，李泽元转身往御花园走去。何清默默跟在他身后。冬天的御花园，百草衰枯，凄清一片。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走着。走到寂静无人之处，太子挥手，身后众人会意的在远处站定，只留他们二人独处。
　　李泽元玉眸微垂：“如何？”，
　　“幸不辱命。”何清淡声回道，“陛下已经服下丹药。此药可惑乱人心，陛下又是修魔之人，更容易心神大乱。只要控制住京师皇城，十天之后，天龙朔日，殿下大事可成！”
　　背对着她的李泽元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角挑起一个微笑。
　　如果可以，李泽元也想名正言顺继位，只是如今殷武帝逆天堕入魔道，十九年来青春不老。皇帝一日不死，他就永远是一人之下的太子。
　　等了这么久，明明只剩一步之遥，却偏偏永远无法触碰。这叫人如何肯甘心？
　　皇族天性贪婪，欲望一旦出现就如同脱闸的猛兽难以遏制。如今万事俱备，于是献上令人走火入魔的丹药，于是挑唆殷武帝虐杀骨肉。到天龙朔日之际由何清将殷武帝制服，永世囚禁在通天塔下。这大好的万里江山，百丈金銮，就将落入李泽元手中。
　　而他的何清，果然从来不让他失望。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李泽元浅笑着指向那一院衰败的枯枝：“延寿，你可曾记得，以前本宫每次出宫去找你的时候都会从御花园带一支花。”顿了一顿，他又道，“那时，你总是高兴的不得了。”
　　何清亦抬眼望去，满目衰草萧条。移动了一下僵硬刺痛的双腿，她垂下头平声道：“臣已经不记得了。”
　　笑容滞了一滞，李泽元缓缓转头看向她。因为垂着头，那人的表情无可辨别。
　　李泽元心神一动，抬手想要抚上面前这人的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
　　然而何清却先退了一步：“太子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为免被陛下察觉，下官先行告退！”她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脚步略有轻浮。
　　李泽元修长如玉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形成一种寂静的符号，然后缓缓收拢到背后。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沉默良久，李泽元发出一个轻轻的嗤笑。在他身后，乌雷翻滚——
　　你要逃多远？你能逃多远？
　　所有和你亲近的人都已经不在。天大地大，除了留在我身边，何清，你再无处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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