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于明与暗

　　【唯己】

　　原来飐飔是黑熊和二婆的女儿，怪不得知道那么多萤火的事。哎，剥去了神的外壳，萤火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武艺比别人强，却一样逃脱不了生死，一样想要得到幸福，一样只是战争年代中不幸人中的一个而已。

　　比舞事件以后，比较意外的是轻舞美人日日驾临飐飔的小屋，想要飐飔教她跳那天的那支舞。飐飔为此头痛不已，每天不是懒散地把自己反锁在医舍内，就是寻个清净的地方练武。可面对无言的拒绝，轻舞姑娘并不像她的样貌似的那么娇弱，吃了几次闭门羹和无人羹后，她选择了向辜黎提请暂住的方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搬离飐飔另一边隔壁的小屋舍了。

　　来到心之归所已有数日，这里的奇人异士仿似都有着某种固定的模式，大部分时间闭门精进技艺，小部分时间会集体聚集在某个特定的场所切磋研究。医师如此、乐师如此、画师如此，所有各种各样的师傅们均是如此。但是我并不敢贸然闯入，怕会叨扰他们中规中矩的平静生活。

　　大多数时候，我会爬上医舍的房顶，偶尔欣赏一下不知道从哪扇窗里传来的雅乐，偶尔也会默然观望时间塔上沙漏里静静流逝的细沙，偶尔也能看看他处普通百姓们喧闹平凡的过日子，顺便在体会这些的时候听听风晒晒阳。除了屋上休闲外，我留了小部分时间去看弥耀，她依然只是静静坐着，思绪却全然陷入另一个空间不能自拔。另外，和小毛孩越发熟悉，继而和辜黎也越发不见外，甚至我还问过她，为什么赫德医师那么喜爱唠叨的人会生出如此娴静的辜黎来？辜黎那时笑着回我，每次她想说话的时候，父亲仍在念念有词，她不忍打断父亲的言辞，久而久之便如此了。有时医舍人多事杂，我也会帮把手，也见了几场生离死别，但我想如此平静的活过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至少不会有太多遗憾。

　　虽然这里没有了炙日殿的静谧，也没有了那里繁茂的花草，亦没有一室书架的书籍供自己阅览，但如此融入到人群之中，也并不让我觉得枯燥。

　　今日日头正盛，天蓝无云。除了通天树树枝留在地面的阴影处，都是一片耀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我额头的心脏，总是突突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果然——

　　“唯己，唯己，妈妈让我过来叫你，说是你等的故人回来了。”毛孩爬到房顶露出个小脑袋喊着。

　　我赶忙整理了下自己有些慌乱的情绪，跟着毛孩一路行到我和飐飔他们住的医舍小屋，在弥耀的小屋停住。

　　弥耀正扯着一个相貌无比英俊的男人声声哭喊着“莫远，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是你的弥耀啊，你不记得我了吗……”等等类似的话，而那名被他死死扯住的男子正惊慌失措地一遍遍解释着“我叫缘，姑娘你可能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说的莫远……”男子试图挣脱弥耀的纠缠，但又不忍伤及她，故而依然僵持着。

　　就在此时，一个嗓音沙哑的声音从俊美男子身后不远处传出：“他是莫远的双胞胎弟弟，不是莫远。”

　　这个声音不悦耳，却轻易勾动了我的视线。他身穿着黑色长袍，帽子也深深地裹住了头，从形状上看应该是秃头，露出的脸上没一处好皮肤，丑陋得令人不忍去看。但我却并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该是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于是转头看到了怔在一旁的我，顿时呆愣住了。仿佛时间倒退到了某个从前的时间点，我被另一个灵魂附身，我们两人都忘记了自己所属的环境，身边正在发生的人与事，只想在彼此的眼神中找到些许自己心中的期许，千言万语化作了无语凝噎的对视。

　　也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我先从刚才无意识的境界中清醒过来，他也仿佛醒转，深看了我一眼，皱了下眉，叹了口气，终是转过了视线继续看着弥耀和那名叫缘的男子的纠缠不清。也许是我的错觉，在刚才对视的一刹那，我似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快感转化成万念俱灰的死寂。

　　我转向弥耀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他们二人已不再纠缠，飐飔正拖拽着依旧拼命挣扎的弥耀，实在看不下去，便重重地甩给弥耀一个响亮的巴掌，喊：“弥耀，你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莫远！难道你连莫远都认不出了吗？！”

　　弥耀这才安静下来，定定看着缘，凄惨道：“你不是他，你果然不是他，他的眼睛像深渊，而你的却太明亮了。他早就死了，被狼牙射了一箭又一箭……”弥耀握紧了拳头，开始抱着双腿呜呜缀泣，之后又变成啊啊大哭，好似要把憋了这些日子的苦一口气全哭出来一样，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飐飔的怀里。

　　我们每个人都只是旁观着这一切，谁也插不上手。

　　待辜黎看过弥耀身体，告知了飐飔一些忠告后，大家方才纷纷出屋。一出小屋，弥落便走到我身边，说：“都长那么大了啊？”

　　我浅笑了下，回道：“是啊。”

　　弥落看着我怔了怔，眼神又混浊了起来，无意识道：“她笑起来也似你这般好看，你真像你妈妈。”

　　我丝毫不介意地道：“好像是呢，父亲也这么说过。”

　　弥落有些嘲讽地笑自己道：“刚刚我还在劝弥耀不要太过执迷，现在看来我也有些执迷了啊。”

　　我轻声说：“我倒希望你永远这么执迷，这样母亲也许就不会寂寞了。”

　　弥落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机缘巧合下看了你埋在蓝石湖旁的日记，知道你和我母亲的事。能够和你这样的男人相爱，我替母亲高兴，真的。”

　　弥落看着我，轻轻地笑了。

　　即使眼前的男人，面目狰狞得可怕，但奇怪的是，我却觉得这是世上最能打动人心的笑容。

　　随后，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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