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梁琼终于得见他一脸的慌乱，顿觉心中快意，所以也就毫无顾忌的将当年的事实一字不差的尽数道出。
　　“你以为你爹是怎么死的？当年我为了任务潜入公孙家，本用一碗毒药就可以了结你的性命，谁知就快成功时却被你爹给发现了，他竟是代你喝了那碗毒药赴了黄泉！当真是父子情深！”
　　“说实话，要不是你爹的壮举，你哪还有命活到现在！那老匹夫，竟然能想出将你逐出家门这么个阴损法子！饶是我都被他给蒙骗过去了，还满心企望着看他怎么折磨你，谁成想他这么做竟都是为了保护你，为了让你远离我们明理堂免受所害！要不是牵机散毒性在他身上显现，只怕是到了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呢！”
　　“你们公孙家的人，太聪明！却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啊哈哈哈哈！”
　　“你闭嘴！”
　　言及至此陆子辛已是怒火中烧，一拳击中梁琼腹部，打得他直喷出一口血来。但即便如此，梁琼还是不管不顾的兀自在那边大笑道。
　　“公孙策，既然输给了你，那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现如今明理堂还在这定州城里，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么城中埋伏着的棋子必会同时发动，也能跟你们拼个高下！”
　　“所以，这胜局到底是掌握在谁的手里，也还是未知啊！”
　　公孙策颓然的松开了梁琼的衣领，步履不稳的往后退了两步，闭上了眼睛。叶轩见状连忙上前，从后一把扶住了他。
　　“大人，您还好吧？”
　　公孙策慢慢的摇头，之后定了定神，重新睁开眼睛。
　　“梁琼，既是如此，那么那件事情，我想我也不该再隐瞒下去了。”
　　他继续望着梁琼，一字一顿道。
　　“李元昊，死了。”
　　梁琼一滞，随即马上勾起了嘴角。
　　“怎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知道你们宋人一个个的诡计多端，但是单凭这种空穴来风谣言想骗过我，你未免也太过天真！”
　　“公孙策，没想到你现在命不久矣，竟是连人也被我的醉生梦死给毒傻了么？”
　　他又是挑衅般的对公孙策吐出几句话来，公孙策却不为所动，只是用一种几近悲悯的神情望着他，半晌，终于缓声道。
　　“西夏大将李复归兴兵二十万，长驱直入深及辽境，现已越过蔚州，到抵涿州附近。”
　　“接下来，他还将继续前往辽郡新城，与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文才一同，共谋分宋之事。”
　　“你以为，若是李元昊还活着，会让如今战局，呈现这等趋势么？”
　　梁琼猛地梗住了声音，不可思议的望了公孙策良久，嘴角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
　　“不……绝无可能……公孙策！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在骗我！这一定不是真的！”
　　公孙策依旧没有应他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言道。
　　“李元昊花费近20年心血培养你们明理堂，就是因为他深谙西夏国力。你们没有辽国那么强大的军势，所以想要谋宋，战场上长久以往的僵持必不会是明智之举。因此，他选择用明理堂的势力深入宋境，从内部一点点的渗透宋土，等到我大宋与辽国争战至最危急关头，再一举发动攻势，届时，我国国势必将由内而外土崩瓦解，成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而你们西夏，也会由此完完全全的掌握了主动权，比之大辽，将要赢得更多。”
　　“所以，举国倾兵之策，鲁莽犯境之举，断不会是他李元昊所能做出的事情。我说的对么？”
　　“梁琼，你们本来是会赢的。只可惜，天不助你，终究是差了一步。”
　　他一直的望着梁琼，眼神中甚至于透出些许的惋惜来。梁琼被他这种同情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突然就开始挣扎，陆子辛险些都要制不住他。
　　“公孙策，我用不着你来同情！你没有那个资格！你以为，就你一人能够得到战场军报？你以为我离了国主身边国主就会身陷险境？我告诉你，不要太过于异想天开了！除了我，明理堂还有——”
　　梁琼猛然间愣住了。他几乎是将要惊恐的发现，公孙策身后正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梁珏。
　　梁珏缓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用完全看不出悲喜的表情望着他，轻声唤了一句。
　　“大哥。”
　　“梁珏，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我不是要你留在国内好好的保护国主么？你来这里干什么！”
　　梁琼崩溃般的朝着梁珏怒吼，越发拼命的想要跃起身。陆子辛不得不奋力的别过他的臂膀，才勉强将他再次压制。
　　第一次，梁珏并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淡漠的开腔道。
　　“大哥，国主大人——已经死了。”
　　“是李元帅亲自动的手。夜里，趁他熟睡之时，一剑穿心。”
　　“梁珏亲眼所见，所以特来回禀大哥。”
　　“也希望大哥你，节哀，顺变。”
　　“死……了？”
　　梁琼张大了眼睛望着他，瞳孔剧烈的收缩，然后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尽数溅在梁珏身上。
　　“你竟然——背叛我？背叛国主？”
　　“身为明理堂副统领……你、竟、敢、如、此！”
　　“你说！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西夏！”
　　“对不起西夏的不是我，而是你跟国主！”
　　出乎预料的，梁珏竟是厉声反驳他，眼中倏地迸发出火焰般的光芒来。
　　“你们心心念念的想着谋宋……却从来不管国内人民的死活！三年了，国内苛捐杂税繁重贪官酷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你们从来不闻不问！满心满眼的只有战局！”
　　“国主疯了……你也跟着他一起疯了……”
　　“与辽国争夺宋土……真的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你们连自己的子民都可以不要了么？大哥！”
　　“住口！！！”
　　梁琼嘶声喝止了他，面容呈现出一种快要扭曲的姿态来。
　　“你懂什么！国主大人英明神武智慧超群，明明还差一点……大宋就是我西夏的囊中物了！可你却！你却——”
　　他再也说不下去，弯下腰剧烈的咳了起来，一口一口的吐血。
　　梁珏还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疏离得任何感情都不剩。
　　“若然在两年前，我还是会信这话的。”
　　“但是这两年来，我已将所有的一切都看透了。”
　　“国主已不是一心谋宋，他深陷夏州局势，痴迷于和范仲淹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无法自拔。”
　　“便是如此也就罢了，但是他竟不惜于，拖着整个西夏，跟他一起陪葬。”
　　“梁珏既身为党项人，自当抵死保家卫国！妄图捍我国土毁我家园的，即便是国主也不行！”
　　“所以……大哥，原谅我……”
　　最终他的尾音还是有些模糊的颤抖了一下，慢慢的垂下头去。
　　“现如今，只有帮了公孙大人，帮了定州，才能保我西夏，万全。”
　　梁琼本已蜷缩在地上委顿成了一团，听闻他这句话，却又拼尽全力的抬起头来，身体蓦地向前一扑，竟是挣脱一把陆子辛的钳制，紧紧拽住了公孙策的衣摆。
　　“没想到……还是你……”
　　他断断续续的吐出不连贯的字句来，和着血。
　　“公孙策……自三年前……我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你的性命！”
　　“我来这定州城……天罗地网……只为求你一死！我只要你死！”
　　“你没死……我不甘心……我就算是做鬼……也要拖你一起下、地、狱！”
　　声音戛然而止，梁琼终是大睁着双眼滑跌在地上，没了呼吸。
　　公孙策冷眼看着梁琼的尸身渐渐变得僵硬，也不去多做理会，只是从已经呆滞在那里不知多久的叶凝香手中接过了药碗，朝叶凛递了过去。
　　“老族长，现如今所有事情都已了解，您喝药吧。”
　　叶凛望着他，并没有动作，却对着公孙策语气森然的道。
　　“公孙策，此番你虽是救了定州人民，可这定州城，我还是决计不会交付与你。”
　　“因为若不是你，定州本不会遭此横祸。”
　　“身为知府，你难辞其咎。更何况，你曾害你公孙家险些覆亡，也害我叶家几乎全没！这——当是罪上加罪。”
　　“定州若是给了你，那么总有一天会毁在你手里！”
　　“叶凛断不会做千古罪人。所以，这药我宁愿不喝，也不能让你从我这定州城中谋求任何！”
　　“你——听明白了么？”
　　公孙策也望着他，静静的听完了他的这番话，而后轻笑出声。
　　“老族长，如果不想要定州城毁在我的手里，那么这药，您就非喝不可。”
　　“如今浮生与小少爷都还年幼，叶家靠您支撑大局，您若出事，那么叶家岂不是愈加的岌岌可危？”
　　“公孙策乃将死之人，难不成老族长也是心存死志，要给公孙策陪葬么？”
　　“还是说，您以为我这药方里，也有毒？”
　　“你——”
　　叶凛被他激得一时气结，劈手自公孙策手中夺过了药碗，仰起头将药尽数倒进嘴里，然后“碰“的把药碗摔碎在地上。
　　“公孙策！不要以为你出言相挟，老夫就会怕了你！”
　　“公孙策不敢。”
　　眼见着一碗药汁被喝得半点不剩，公孙策又是一笑，朝着还在那边还在兀自愤怒不休的叶凛，依旧是毕恭毕敬的鞠过一礼。
　　“余毒刚除，族长大人您还是不宜太过动怒。不过既然您已用过药，那么请容公孙策，先告退了。”
　　他转身一步步的朝祠堂门口走去。陆子辛正犹疑着是否要追上去，不过未等他动作就已赫然发现，公孙策经过的地方，正在一滴一滴的落下血迹。
　　“先生！”
　　他急忙冲上前，没来得及伸手，公孙策已是不受控制似的向前倒了过去。
　　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涌出，他只看见满天满眼满世界猩红的颜色。
　　应该是错觉。在落地之前，他似乎觉得自己是跌进了某人充斥着兵铁气息却也无限温暖的怀里。
　　他终于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逸出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来。
　　“爹……孩儿总算……对得起公孙家……对得起定州百姓……对得起……大宋……江山……”
　　庞统用力的稳住了公孙策直往自己怀中倾斜的趋势，听着他话语微弱却清晰的一字一字砸进自己心里，只觉得是快要碎裂般的剧痛。
　　他强忍住所有让自己狂躁愤怒的情绪发作的冲动，忽的抬起头来朝着梁珏疾声道。
　　“解药呢？”
　　梁珏这才猛回过神，动作迅速的俯下身，从梁琼的怀中摸出两个颜色不同的瓷瓶递了过去。
　　“解药都在这里。只不过公孙大人中毒已久，恐怕是……”
　　“这不劳你挂心。”
　　庞统冷冷的瞥过他一眼，而后一把将人抱起来，语气不善的丢下一句话来。
　　“没我的允许，他绝不敢死。”
　　（解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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