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渡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蠕动。

　　宋湘潭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起来。

　　“退后！”宋红棠一声低喝。

　　众人同时后退，跃上残破的院墙。

　　黑雾，从地面的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一只只扭曲的影子，从黑雾中缓缓爬出。

　　它们的身体，像是由无数根黑色的丝线缠绕而成，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有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这是什么？”宋湘潭皱眉。

　　“魔。”沈砚辞说，“被他养出来的。”

　　“你们火凤宗的剑，可以对付它们。”

　　“但要小心，它们身上的魔气，会顺着伤口，侵入体内。”

　　“就像破庙里的那个人。”

　　宋湘潭的脑海里，闪过破庙中那具扭曲的尸体。

　　“我知道。”她说。

　　“你们几个，护住自己。”宋红棠说，“我来开路。”

　　她的剑，再次出鞘。

　　火光，在夜色中炸开。

　　她的身影，如同一只展翅的火凤，冲入黑雾之中。

　　每一剑落下，都有一只影子，被硬生生斩成两半。

　　黑雾，被火光逼退了几分。

　　可更多的影子，从裂缝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梦溪一边挥剑，一边道，“他在消耗我们的灵力。”

　　“我们必须，先解决他。”

　　“说得容易。”宋湘潭一剑逼退一只影子，“你看得到他吗？”

　　黑雾之中，黑袍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就在附近。”沈砚辞说，“他不会走。”

　　“他要看着。”

　　“看着我们，被他养出来的东西，一点点消耗掉。”

　　“看着我们，像他当年，看着你娘那样。”

　　宋湘潭咬紧牙关。

　　“你说什么？”她问。

　　“你娘当年，也是这样。”沈砚辞说，“她挡在前面。”

　　“她一剑一剑，斩那些东西。”

　　“她护着身后的人。”

　　“她不让任何一个人，死在她前面。”

　　“她不让任何一个人，被那些东西拖走。”

　　“可她最后，还是死了。”

　　“不是因为她不够强。”

　　“而是因为，她一个人，挡不住那么多。”

　　“她一个人，救不了那么多。”

　　“她一个人，扛不住那么多。”

　　“你现在，也在做同样的事。”

　　“你现在，也在挡在前面。”

　　“你现在，也在护着身后的人。”

　　“你现在，也在拿自己的命，去赌。”

　　“你现在，也在——”

　　“你闭嘴！”宋湘潭猛地打断他。

　　“我没有让你，跟我说这些！”

　　“我没有让你，拿我娘来跟我比！”

　　“我没有让你，提醒我，她死了！”

　　“我知道她死了！”

　　“我从小就知道！”

　　“我知道她死在一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镇里！”

　　“我知道她死得不明不白！”

　　“我知道她救了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

　　“我知道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知道！”

　　她的声音，在黑雾中炸开。

　　她的剑，比刚才更快，更烈。

　　每一剑落下，都带着她压抑了多年的怒火与不甘。

　　“你知道，那你还在做什么？”沈砚辞问。

　　“你知道，她死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她为什么死。”

　　“你知道，她后悔吗？”

　　“你知道，她有没有怪过自己？”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是，在拿她的死，折磨你自己。”

　　“你只是，在拿她的死，当成你现在做的一切的理由。”

　　“你只是，在拿她的死，当成你不肯好好活下去的借口。”

　　陆烬接话：“你说你不想像她。”

　　“可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跟她一样。”

　　“你说你不想走她的路。”

　　“可你现在，走的就是她的路。”

　　“你说你不想变成她。”

　　“可你现在，已经越来越像她了。”

　　宋湘潭的剑，忽然顿了一下。

　　一只影子，趁机从侧面扑来。

　　“小心！”宋红棠一声低喝，剑随身至，将那只影子，劈成两半。

　　“你在干什么？”她回头，“走神？”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宋红棠说：“你根本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

　　“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你现在这样。”

　　“你只知道，她死了。”

　　“她救了很多人。”

　　“她是个英雄。”

　　“你很想她。”

　　“可你要记住——”

　　“她已经死了。”

　　“你还活着。”

　　“你不是她。”

　　“你也不需要，变成她。”

　　“你可以，比她活得久一点。”

　　“你可以，比她活得自私一点。”

　　“你可以，比她活得……像你自己一点。”

　　黑雾中，黑袍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看，她现在，已经开始动摇了。”

　　“你现在，只要再推她一把。”

　　“她就会，像你娘那样。”

　　“她就会，站在所有人前面。”

　　“她就会，把所有的罪，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就会，替你，替我，替所有人，做那个‘选择’。”

　　“她就会，死。”

　　“你闭嘴！”宋湘潭猛地抬头，目光在黑雾中四处搜寻，“你根本，不配提她！”

　　“你根本，不懂她！”
　　“你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怕！”
　　“你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恨自己！”
　　“你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想活！”
　　“你只知道，她挡了你的路！”
　　“她不让你，把魔引到清河镇！”
　　“她不让你，用这里的人喂魔！”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黑袍人沉默了一瞬。

　　“你说得对。”他说，“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怕。”

　　“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恨自己。
　　“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想活。”
　　“我只知道，她挡了我的路。她死了。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来阻止我。”
　　“你们这些修仙者，越来越胆小。”
　　“越来越怕事。”
　　“越来越只会说‘我无能为力’。”
　　“越来越只会说‘我是被迫的’。”

　　“只有她。“只有她，敢站出来。敢跟我说‘不’。”

　　“只有她……”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

　　“只有她，死得最惨。”

　　宋湘潭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她的剑，几乎握不住。

　　“湘潭！”宋红棠一声低喝。

　　她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宋湘潭身边，一掌拍在她的后背。

　　一股暖流，涌入宋湘潭的体内。

　　“你给我听好了。”宋红棠说，“你娘死了，是事实。”

　　“她救了很多人，也是事实。”
　　“她挡了他的路，也是事实。”

　　“可你要记住——”

　　“她死，不是为了让你，变成她。”
　　“她死，不是为了让你，跟她一样，站在所有人前面。”
　　“她死，不是为了让你，替她，完成她没完成的事。”

　　“她死，只是因为——”
　　“她那时候，做了她认为对的选择。”
　　“你现在，也可以做你认为对的选择。”

　　“你可以选择，像她那样。”
　　“可以选择，不像她那样。”
　　“可以选择，救该救的人。”
　　“可以选择，先救你自己。”
　　“可以选择，一剑杀了他。”
　　“可以选择，把他交给宗门。”

　　“这是你的选择。”
　　“不是她的。”
　　“不是我的。”
　　“更不是他的。”

　　宋红棠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宋湘潭只觉得，心中的那一团乱麻，似乎被人，一点点理顺。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宋红棠问。

　　“我知道，我娘死了。”宋湘潭说：
　　“我知道，她救了很多人。”
　　“我知道，她挡了他的路。”
　　“我知道，她那时候，很怕。”
　　“我知道，她那时候，很恨自己。
　　“我知道，她那时候，很想活。”
　　“我知道，她那时候，可能后悔过。”
　　“我知道，她那时候，可能也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我知道，她那时候，可能也希望，有人能对她说——”

　　“‘你不用这样。’”
　　“‘你可以先救你自己。’”
　　“‘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扛。’”
　　“我知道，她那时候，可能也希望，有人能对她说——”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你可以，休息了。’”
　　“我知道，她那时候，可能也希望，有人能对她说——”

　　“‘你不用，死。’”

　　宋湘潭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所以，我现在，不想再走她的路。”

　　“我不想再像她那样。”
　　“一个人挡在所有人前面。”
　　“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
　　“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让别人，为我后悔。”
　　“让别人，替我难过。”

　　“我不想再像她那样——”

　　她抬起头，目光在黑雾中，找到了那个黑袍人。

　　“我不想再像她那样，死在你这种人手里。”

　　黑袍人沉默了一瞬。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想——”宋湘潭握紧剑柄，“我想一剑杀了你。”

　　黑袍人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再次消失。

　　这一次，宋湘潭没有再分心。

　　她闭上眼，静下心神。

　　火凤宗的心法，在体内缓缓运转。

　　她能感觉到，周围每一缕魔气的流动。
　　能感觉到，每一只影子的位置。
　　能感觉到，那个黑袍人的气息。

　　他就在左前方。

　　三丈之外。

　　她猛地睁开眼。

　　剑光，如火龙般，从黑雾中冲出。

　　“——火凤九鸣！”

　　第一剑，斩断身前的黑雾。
　　第二剑，逼退周围的影子。
　　第三剑，直刺黑袍人的眉心。

　　黑袍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爆发。

　　他的身影，仓促间向旁边一闪。

　　剑光擦着他的脸颊划过。

　　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比你娘，更狠一点。”他说。“你也比她，更怕死一点。”

　　“这很好。”

　　“你会活得更久。”

　　他抬手，轻轻一挥。

　　黑雾，猛然向四周炸开。

　　一只只影子，疯狂地扑向众人。

　　“现在，轮到你们，做选择了。”

　　“你们，是要救这些人。”
　　“还是，要救你们自己？”

　　宋湘潭没有再说话，与转了个身，背对着黑袍人。

　　黑袍人轻笑一声：“怎么了，莫不是怕了？”黑袍人放松警惕。

　　宋湘潭转过身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黑袍人掐了一个烟雾阵。

　　顿时烟雾四起，“啊——”黑袍人周围白茫茫的一片，黑袍人痛苦的捂着眼睛，咳嗽着。

　　宋红棠立马攻了上去，一剑将黑袍人击杀。黑袍人的身躯消散，身边一只只的魔，也消散。

　　他们松了口气

　　陆烬走过去，笑着拍拍宋湘潭的肩膀：“湘潭姐，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倒是我什么也没有帮上。”说罢，陆烬低垂下眼，眼里带着些羞愧。

　　站着陆烬身边的沈砚辞看出了，陆烬眼里的羞愧，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沈砚辞轻轻拍拍陆烬的手安慰他。

　　宋湘潭闭着眼睛，骄傲的拍了拍胸口：“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

　　沈梦溪在双手抱胸，依着一根柱子，说到：“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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