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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可方才，那条人命逝去得如此轻易，仿佛只是一阵风拂过，便消散得无影无踪，既没有留下痕迹，也没有引起过多波澜，就像一场仓促落幕的戏，连余韵都没有。
众生如蝼蚁，这话她曾听人说过，可直到此刻才真切体会到其中的沉重。
可蝼蚁尚有求生的本能，人又何尝不是？我们皆是这众生中的一员，谁又该被如此轻贱地对待？东清酒垂下眼，心头像压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那领头的是叫楼为桉。”连衡察觉到她的低落，放缓语气，轻声解释道，“清酒刚来京城，可能不知道他，他可是京中出名的酷吏，手段狠厉，只要是他盯上的犯人，没有一个能从他手下逃脱。民间甚至传，阎王爷见了他都要忌惮三分。”
“他……如此残暴？”东清酒抬起头，眸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悸。
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夺走另一条性命，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倒也不能全然用残暴形容。”连衡沉吟片刻，客观说道，“他是楼相的义子，楼相楼曲首乃是我大羽国的宰相，权倾朝野。楼相亲子楼为荣掌管户部，手握财政大权，而楼为桉，年纪轻轻便掌管皇家禁军，更曾做过太子太傅，文武双全，深得陛下信任。如今的楼家，可谓是如日中天，无人敢惹。”
“楼家势力竟然这么厉害？”东清酒微微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讶异。
她虽刚入京城，却也知道宰相的分量，没想到楼家竟能手握如此多的权势，也难怪楼为桉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连衡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清酒，你这反应……倒像是第一次听闻这些。”
东清酒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泛红，连忙转移话题，看向连衡的眼神带着几分认真：“连衡，你们连家不也很厉害吗？侯府门第，你又深受昭宁信任，京中谁不敬重几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衡的心头好像被安慰到。
他原以为她只是随口应答，却没想到她竟会注意到这些，还特意提及连家。
她没有因为楼家的权势而面露艳羡，也没有因为方才的血腥而对他心生隔阂，反而在这个时候，主动将连家与楼家并列，也许，她是明白的，明白他的身份，也明白他对她的那份小心翼翼的关照。
连衡垂眸，看向身侧的少女。
她的眼角那颗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眼神清澈而真诚。
他喉结微动，原本想说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句轻声的回应，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嗯，我们连家，自然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什么！”
东清酒没有听清，马蹄踏过青石板，清脆的声响在街道上回荡。
江渭策马追上前方的黑色身影，侧头看向身侧的楼为桉，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的调侃：“少主，方才三清寺外，那不是东姑娘吗？您怎么没上前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楼为桉便抬眼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极淡，带着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墨眸沉如寒潭，没有半分温度。
江渭心头一凛，瞬间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少主刚亲手斩了人，满身肃杀之气，此刻提及东清酒，岂不是自讨没趣？
“回队。”楼为桉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多余的字眼，却也是不得不听的命令。
江渭不敢再多言，乖乖应了声“是”却见楼为桉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后三清寺的方向，眸色暗了下来。
他怎会不想打招呼？方才人群中，他早已瞥见那抹纤细的身影。
她站在连衡身侧，眉眼弯弯，眼角的那颗痣在香火中格外显眼，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
可她身边已有旁人相护，连衡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哪里还需要他上前？
更何况，他刚染了血。
刀刃划破皮肉的触感仿佛还在，手上虽已擦去血迹，可那股血腥气，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狠厉，怕是会吓到她吧。
他素来是京中人人忌惮的酷吏，冷漠、残暴、杀人不眨眼，这样的他，又怎么配靠近那般干净澄澈的她？
“江渭，你还真是观察仔细。”楼为桉忽然开口，打破沉默，语气听不出喜怒。
江渭嘿嘿一笑，仗着自己是少主身边最亲近的下属，又不怕他真的动怒，便大胆接话：“少主想什么，属下还能不知道？”
楼为桉挑眉，侧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哦？我在想什么？”
“自然是在想东姑娘啊！”江渭话音刚落，便见楼为桉抬手就要敲他的头，连忙身子一歪，躲了过去，笑着求饶，“哎哎哎，少主！被看穿了心思怎么还打人呢？属下说的可是实话！”
“越来越没规矩了。”楼为桉收回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神色却暗下去。
他知道，江渭跟着自己多年，最是了解他的心思，也只有他，敢这般放肆地调侃。
江渭笑得愈发欢乐，策马跟在他身侧：“属下这不是跟少主亲近嘛！”
楼为桉不再理他，抬手拍拍马侧，身下的骏马会意，嘶鸣一声，加快速度。
风迎面吹来，拂起他墨色的衣袍，与马背作响。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可自从那日在寇府外瞥见东清酒的身影，自从三清寺外看到她虔诚祈愿的模样，那个名字，那张脸，便像生了根一般，在他心底扎下来。
有些东西，一旦在意了，便再也无法忽视。
楼为桉握紧缰绳，眸色深沉如夜。
东清酒，这个刚入京城的姑娘，终究还是让他乱了心绪。
夕阳将庭院里的梧桐叶染成暖金色，寇园看起来更有氛围，东清酒刚跨进门槛，一股饭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混着米香与菜香，她嗅嗅鼻子，深呼吸一口气“好香呀！”
“姐，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东清漪系着素色围兜，正从厨房端着一盘炒青菜出来。
少年眉眼清秀，脸上还沾着点细碎的面粉，见她回来，眼睛亮晶晶。
东清酒快步走过去：“我们清漪真是越来越能干了，都会给姐姐做饭了。”
“都是些家常小菜，姐姐别嫌弃。”东清漪挠挠头，将菜放在石桌上，目光下意识往她身后张望，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哎，怎么不见连小侯爷？我还以为他会跟你一起回来呢。”
“他呀，早就回家了。”东清酒拿起木盆去舀水洗手，语气轻快，手指在空中甩了甩水。
“回家了？”东清漪有些失落，“我特意多做了几道菜，想着他要是来了，正好一起吃，这下这么多，肯定吃不完了。”
东清酒用手帕擦干手，坐在石凳上，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滋味鲜香。
她瞥了眼弟弟惋惜的模样，故意撇撇嘴：“连衡有他的侯府要回，哪能天天陪着我们吃这些粗茶淡饭，他可是被锦衣玉食堆砌大的富家公子，说不定这辈子都不知道做饭是什么滋味，也不懂柴米油盐的辛苦呢！”
“我看连小侯爷不像这种人。”东清漪摇摇头，认真反驳，“上次他送我回来，还问过我平时喜欢吃什么，语气特别温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呵呵，你才见他几面就替他说话？”东清酒挑眉，又夹了一块菜“知人知面不知心，京城里的公子哥，心思多着呢，你可别被表面现象骗了。”
东清漪摸了摸额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姐姐夹过来的一块红烧肉堵了嘴，只好乖乖吃饭，心里却还是觉得连衡是个好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寇园便热闹起来。
今天是东清漪去国子监报到的日子，东清酒早早起身，帮他整理行囊，又细细检查书本笔墨，反复叮嘱：“到了国子监，只管安心读书，好好跟同窗相处，若是有人欺负你，或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千万别憋着，回来告诉姐姐，姐姐替你摆平。”
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手拂过他的肩头，动作轻柔又仔细。
东清漪乖乖低头，目光落在姐姐的眉眼上，忽然发现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宿没休息好。
“姐姐，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他忍不住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忧，“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东清酒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疲惫，随即抬起头，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没有呀，就是想着今天你要去学堂，我高兴得睡不着觉，心里满是期盼呢。”她拍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吧，别迟到了，路上小心点，看着车……。”
东清漪将信将疑，但见姐姐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提着行囊，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去。
东清酒站在寇园门口，望着弟弟清瘦却挺拔的背影，缓缓抬起手，用力挥挥，脸上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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