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那天晚上回去后，林晟坐在沙发上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
　　一直到盛景行洗漱完，林晟才刚刚挂掉电话。
　　盛景行只听到他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谢谢院长。”

　　盛景行拿着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到林晟身边坐下。
　　“怎么又不把头发吹干？”
　　林晟自然而然地接过盛景行手里的毛巾，替他继续擦着，手法很轻。
　　盛景行舒服地眯了眯眼，选择性地忽略了林晟的问题。

　　“出什么事了吗晟哥？”
　　想到林晟一个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盛景行还是有些担心。
　　林晟在他身后，一下一下，顺毛似的，将头发擦得不再滴水，起身去拿吹风机。
　　“没什么事，跟院长聊了会儿，顺便确定一下销假时间。”

　　“销假？”
　　林晟拿了吹风机走过来。
　　“是啊，我递辞职信的时候，院长说先给我放个长假，让我自己想想，如果真的想明白了，他就同意我辞职，要是反悔了还可以回去上班，他不太想放我走。”

　　吹风机的热风吹在盛景行的脑袋上，暖暖的。
　　“院长人真好。”盛景行替林晟感慨了一句。
　　林晟一边替他垂着头发，娴熟地按摩着颅顶：“嗯，多亏了他，否则我真的要成无业游民，抱你大腿了。”

　　盛景行给他说乐了：“没事晟哥，一个你我还是可以包养的起的。”
　　林晟轻笑了一下，手指加了点力度，捏得盛景行一个激灵：“你还真想包养我啊。”
　　“不可以吗？”盛景行理直气壮地质问。

　　“可以。”林晟点点头。
　　就是不知道何老师知道他的学生要包养他的儿子会是什么想法。

　　想到他爸，林晟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事儿传达给盛景行，才能让他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呢……
　　还真是个难题。

　　盛景行的金发在林晟的手下吹干了最后一滴水珠。
　　林晟关了吹风机，双手搭着盛景行的肩膀：“小景，谢谢你。”
　　盛景行一愣，盘着腿转过身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挺胆小懦弱的。”
　　“晟哥……”
　　盛景行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林晟捂上了嘴。

　　“我妈妈走后，我确实对死亡有了一些说不上来的阴影，我没什么勇气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所以我辞职了，我想逃跑。”
　　林晟放下捂着盛景行的那只手，拉起他的手。
　　盛景行看向林晟的眼睛，感觉自己跌进了一片暖阳铺织的草甸，柔和、温暖。
　　他很喜欢林晟的眼睛，可以锋利如刀，也可以柔情似海。

　　“小景，你比我勇敢得多。谢谢你陪着我，也让我有勇气重新站到手术台上，从死神手里抢人。”
　　盛景行看着眼前的人，压下了心里的万千思绪，最后也只是轻轻地靠上了那片熟悉的唇。

　　睡觉前，林晟看到何骁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你过年留在那边吗？”
　　林晟默默思考片刻，翻了个身，将身边的人搂在了怀里。

　　“小景。”
　　“嗯？怎么了晟哥？”
　　盛景行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林晟这样抱着，顺从地往温暖的胸口又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什么时候回去？”
　　“啊？回去？”盛景行有点不明所以。
　　林晟的食指不安分地轻轻在盛景行的腰上划着，碰的盛景行痒痒地，扭了扭腰。

　　“嗯，快过年了。”林晟的声音里带着笑。
　　盛景行忍无可忍地按住罪魁祸首的手，然后才道：“我都可以啊，反正我家里也没人。”

　　林晟的手微微一顿。

　　“我爸妈在国外，那些老外也不过春节，所以他们还得继续忙。”
　　“这样……”林晟若有所思，“那你跟我一起过节吧，好不好？”
　　盛景行也翻了个身，跟林晟面对面。

　　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房间，莹白的光芒打在盛景行的眼底。
　　“好啊。”盛景行声音中是掩不住的雀跃。

　　“嗯，睡觉。”
　　林晟满意地拍拍盛景行的背，就这么搂着他，一起坠入梦乡。

　　冰岛。
　　何骁教授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发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
　　“不留在这边。”
　　“跟你爱徒一起过年。”

　　次日，林晟醒来的时候，被窗外晃眼的阳光照得懵了一下。
　　拿过枕边的手机，十点二十八。
　　林晟：……
　　他觉得自己的作息逐渐在向盛景行靠近。

　　盛景行还在他身侧睡得正香。
　　纤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在空调房里呆了一整夜，苹果肌上浮现了一抹潮红，嘴巴轻轻地抿着，很是乖顺。

　　林晟没忍住，伸手在他的下唇上轻轻捻了一下。
　　睡梦中的人模糊地“哼”了一声，却仍然没醒。

　　林晟的呼吸粗重了几分，强行冷静了一下，起身洗漱去了。
　　他看了一下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德钦那边这两天正是好天气，很容易能遇上日照金山。
　　想赶上这个时机的话，他们今天就得出发。
　　但是香格里拉这边，还没来得及带盛景行去普达措。

　　林晟思考着，听到了盛景行醒来的动静。
　　他呆在卫生间里没急着出去。
　　片刻，盛景行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像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兽：“晟哥？”

　　林晟心底一软，走了出去。
　　“嗯。”
　　盛景行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去。

　　“小景，你想去看梅里的日照金山吗？想的话，我们今天就要收拾收拾出发。”
　　盛景行眼睛一亮：“好哇！”
　　林晟走到床旁，揉揉他一大早乱七八糟的头发：“那我们暂时先不去普达措那边了，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们回来还可以再去。”
　　盛景行点了点头。

　　林晟伸出手，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起床吧小猪。”
　　盛景行对自己的这个新称谓颇有微词，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瞪着林晟，凶巴巴地说一句“知道了”。

　　趁着盛景行起床洗漱的功夫，林晟非常自觉地承担了收拾行李的任务。
　　将盛景行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视线划过盛景行箱子底部的那个袋子，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他又将那两幅画打开，仔细欣赏了一番，最后掏出手机，心满意足地给两幅画各自拍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照片，才继续收拾行李。

　　沿着G214继续向梅里雪山进发。
　　他们的第一站定在沿途的纳帕海观景台。

　　高原之上，那一片海子明镜一般，映照着蓝天白云。
　　周围的雪还没有化，纯白之下，将一圈苍劲的松树映成了苍翠的墨色。
　　茫茫天地，不见生灵，好像只剩下了黑、白、蓝三色。

　　盛景行在这样的画面之中，久违地感到了一种平静。

　　继续向西北前进，214与金沙江并行而上，枯水期的江水难得地抛去了凶悍，安静地流淌着。
　　没有砂砾，没有碎石，金沙江水恢复了它最原本的面貌，碧绿澄澈。

　　他们逆流而上，路过贺龙桥，遇见了几个朝拜的藏民，到达了金沙江大拐弯观景台。
　　当课本的图片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盛景行面前的时候，他登时感觉那些图片不及眼前景色的万分之一。

　　自青藏高原奔涌而来的江水在这里完成了一次180度的转弯，碧绿的色带围绕着土色的山崖蜿蜒流淌。
　　难以想象千百年前的江水是如何劈开两侧的崇山，闯出了一条自己的路。
　　但它确实做到了。
　　就在这里，横断山脉腹地，滇藏高原之上。

　　雪山、岩石、经幡、江水，轻易地摄人心魄。

　　盛景行看着眼前苍凉的山脉和不羁的江水，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笔下所热爱的那些大山大河，为什么会被老师说“缺少了人”。
　　没有融入任何情感的复刻是难以让观众体会到深入灵魂的震撼。
　　就像盛景行自己，从照片里难以感受到的眼前的壮美。

　　或许，如何用笔触和元素寄托自己的感情，或是让观众感到触动和共鸣才是艺术创作的目的吧。
　　也许，这是老师所说的“人的艺术”？
　　以人为主体，源自于人，传递向人。

　　盛景行琢磨着，决定回车上后给老师发个消息问问。
　　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终于在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有了进展，盛景行心情大好，拉着林晟在观景台上溜达。

　　这里的观景台不禁飞，也无需报备。
　　大大小小的无人机起飞、降落，好不热闹。

　　在观景台栏杆的正中处，橙黑色的标语清清楚楚地写着：
　　雨崩 114KM
　　梅里雪山 86KM

　　简单的数字，却让盛景行的心雀跃起来。

　　林晟的计划是带盛景行到奔子栏镇上好好吃点热乎的，无奈盛景行在看到烤淀粉肠的时候，在他身后软软地叫了一句“晟哥”。
　　于是，五分钟后，盛景行提着两根淀粉肠和一个烤红薯心满意足地跟林晟回到了车上。

　　“少吃点，中午还是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林晟把车打着，有些无奈地嘱咐道。

　　“知道啦。”
　　盛景行一口咬下酥脆的淀粉肠，含糊不清地答道。
　　但他还惦记着要找导师的事，于是系好了安全带，小心地把袋子放好，以免弄脏租来的车，然后打开了手机。

　　还没等他找到跟导师的对话框，他惊讶地发现，林晟竟然发了朋友圈。
　　五秒后，车厢内响起了盛景行咬牙切齿的声音：“林！晟！”

　　林晟正开着车，扶着方向盘的手被盛景行这一声叫得微微一颤，一脸懵：“怎么了？”
　　他飞快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紧接着，他就听到盛景行发话了。

　　“解释一下吧，你跟何老师什么关系？”

　　林晟的脑子里轰然飘过五个字：
　　完蛋，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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