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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洗高林,清飙矫云翮
“啊!!!”穆文姬吓得尖叫,忙驱马躲到她身后。
三人也纷纷发出羽箭,狼群见状,纷纷退开躲避。
头狼身躯灵活极了,除了元颂音这意想不到的一箭,竟再没被射中。它四肢奔腾两下,便直冲到他们跟前。马儿吓得嘶鸣不已,穆嵩赶忙一鞭子抽在妹妹穆文姬的马上,叫她先逃,随后又一鞭抽中狼头,叫它退后几步,再抽出刀,意欲与头狼决斗。
两匹中箭的狼只是在石头前嘶吼,不敢往前,另有两匹则跟着头狼前来,一只咬住背扛行李的马。杨则忙驱马逼近,举刀朝狼背斩去,那狼呜咽一声,还不肯退,扭头一跳,咬住杨则握刀的手腕,霎时他手臂鲜血直流。
杨则的脸惊得发白,却还镇定,另一只手怼上狼头,单手扣动弩机,一把小箭射穿狼的双腮,好不容易将手收回来,血肉模糊的,露出一块骨头。
这边慕舆宁和元颂音也围着一匹体格稍小的狼,慕舆宁先横刀劈砍,被小狼一口利牙咬紧了刀,元颂音随后两箭齐射,小狼随即倒地,肚子朝外涔涔冒血,在地上慢慢呜咽着。
元颂音看着还冒热气的鲜血淌了一地,淹没浅草,心中不禁又替它们可怜。慕舆知说杀人,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那边杨则和穆嵩也分别解决了,众人终于松口气,呼喊远处的穆文姬。
这厢穆嵩正还替杨则包扎,慕舆宁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能行吗?”
杨则抢道:“不碍事!”
穆嵩道:“不如叫他掉转头回牛川,那里好歹有大夫可以养养。”
杨则忙道:“我不回去!先就叫我不上战场,这会儿再回去,岂不叫人笑死。”
慕舆宁道:“这也是为你好,一路下去还不知怎么的,到时手废再又如何?如今回牛川不过几十里路程,找到他们,大伙过几天也就回了。”
众人听她这么分析,也就不作声。
穆文姬嗫喏一句,声音太小,没听清楚。
元颂音想了想,道:“不如叫张武和穆姑娘结伴送他回去?”
穆文姬啊一声,却没说出下半句。
慕舆宁望一眼穆嵩,他缓缓点点头,也是这个意思。
“好,别婆婆妈妈啰里啰唆了。你们一起回去,就在牛川等我们。”说罢又看向元颂音和穆嵩:“我们仨继续走,只是要轮流休息和值班,若再有狼群,或是流散的敌人前来,也好戒备。这个时辰我先来,待会儿再换穆嵩和郡主,咱们射箭射弩或者挥刀用剑,倒还防得住。”说罢望向元颂音:“委屈郡主了。”
她边听边看着慕舆宁的眼睛,忽想起她哥哥,不由得镇静下来,点了点头。
如此,众人告别,三个人结阵又继续往前。慕舆宁警觉地边行边打量。
元颂音百无聊赖骑在马上,目光所及之处,都叫太阳照得发白,眼睛看过去,一阵涩意,不觉又打起盹。
不知从何而起风沙,一阵阵卷来。
元颂音忽然听见前方轰轰的声音,拉紧马,叫了声慕舆宁。
三人皆停下马。
穆嵩道:“这声音不对,不知是大路人马还是风沙!安全起见,方才路过西边有一道土坡,咱们先回去躲一躲看看情况。”
众人忙执鞭加速掉头飞奔。
元颂音一手拉马,一手牢牢攥着弓,不时警觉四望。
翻过山坡,已能看到阵阵黄沙远远腾起。他们隐蔽在下,独留穆嵩趴在坡顶瞭望。
没过一会儿,他忽招手大嚷,喊他们上去。
沙草地松软,一脚下去一个坑,元颂音被慕舆宁拉着,呼哧呼哧好不容易攀上高处。
元颂音抹了抹眼睛,远处褪色的旌旗飘扬,好像柳枝被风牵扯。
归来的军士们缓慢却有纪律,队伍里还有无数双手反绑的柔然俘虏。
他们赶着多少牛羊,车里装了多少战利品呀!
穿两档甲的慕舆知,在队伍最前面,被诸人环绕。他脚蹬着马,身姿挺拔,过去数月好像又长高许多。
慕舆宁解下防沙的绸巾,高高举起朝他们打起信号。
“哥哥——,哥哥——,是我们呀!”
往后余生,元颂音见过许多次慕舆知骑马驰骋的模样,她的心总控制不住,为他怦然而动,像见到飞驰的流云,自由的风。
众人碰面,说话正如倒豆子一般喧腾。几个年轻人本就是故旧,元颂音反而融不进去。
“你也来了?”
慕舆知笑着问她,可还没来得及听她回话,便又被人冲开。他边招呼交待,边不住回望。
元颂音缓缓拉马撤到旁边,打量他们的队伍
军旗脏得厉害,旌节也都秃了。
往回走不多时,便追上穆文姬他们,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元颂音在边上,不知骑了多久,马儿忽变道,她狐疑侧头,只见慕舆知扯了她的缰绳,拉马与他并行。
元颂音脸红了一红,瞧他英俊的模样蒙上风尘,脸被日头晒得通红,也黑了许多,潦倒而疲惫,胡渣从下巴一直连到耳朵下面,眼睛还是晶晶亮亮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轻轻拆下来,正要说话。
慕舆知却道:“你只是不信我么。”
他压低声音,脸上还笑着。元颂音扭过脸,没有作声。
好久,才感到缰绳又被他扯了扯。
她垂下头低声道:“你这么能干,叫我白操心了。”
慕舆知听罢,又望她一眼,不知如何,竟久久说不出话。
从来都是去程漫长回程快,不知不觉又回到牛川镇外,城墙轮廓远远从地平线冒出。
他将头朝她低过去,轻声道:“妹妹只管放心,倘若我不明白……”
元颂音抬头望去,见他脸更红了,嘴中就要赌誓起来,忙打断道:“别说了,我只是——,你也弄得忒凶险,可我,我替你高兴!”
慕舆知没作声,两人相互瞧着,一时之间似乎有许多要紧话要说,却又一个字倒不出来。
元颂音转回头,只是朝前看。
山岗上连绵不断的烽火台,像一个个堡垒耸立。黄昏时分,夕阳斜照天地,风起云涌,归巢的雁群盘旋于天空,前头队伍已经陆续钻入牛川低矮的城墙。
慕舆知呼喊凌浩。
元颂音瞧见一个满脸横肉,额上还有伤疤的中年人驱马回头。
慕舆知朝他吩咐道:“你带他们进城,我同郡主与妹妹还有话说。”说罢又朝慕舆宁招手。
穆文姬忙也挤来,笑道:“作什么呢?”
慕舆知瞥她一眼,嘴上先就去去两声,又朝她哥哥穆崇的方向挥了挥手,并没理会。
穆文姬不依不饶道:“我也一路好不容易跟来的。”
慕舆知道:“明日就要到北都,我须先问问朝堂如何,你又来凑热闹。”
穆文姬看一眼元颂音,道:“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跟着听听总行吧?”
慕舆知拉着元颂音的缰绳,已朝前走了好远,回头道:“你哥哥刀伤正该换药了,还不去看看!”
说罢,三人扬鞭,朝远处策马奔驰。
等到一处山坡方慕舆知停缓了脚步,元颂音望着他们兄妹,叹道:“这下可好了,你立下这么大军功,不知陛下怎么高兴——”
慕舆知挠挠头,朝慕舆宁道:“你留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
慕舆宁也没瞧她兄弟,歪着脑袋笑,又翻了个白眼。元颂音正还狐疑,却被他拉住缰绳,两匹马并排朝山上去。
“作什么呢?”
慕舆知朝她笑道:“明儿就要回城,这里人又多,想私下跟你说句话也不成。”
元颂音红着脸笑了笑。
——他还活着,立了大功,自己竟在牛川亲眼见证这一切,还能平安回长乐宫,心里不由得快活起来。
慕舆知正要说话,却看她双腿一蹬,马儿身子立刻冲到他前头。
他心中疑惑,拉长身子望向她背影,只见她忽转过身,手扬起马鞭。
阳光照耀她年轻饱满的面孔,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星光流淌。
她朝他笑道:“说过要痛快策马一场,还做不做数啦!”
慕舆知心脏怦怦跳动,她的笑,真像原野上盛开的杜鹃,似火一般烧成一片,苗条矫健的身姿,又像轻巧掠过的飞鹰。
他们不知飞奔了多久,天空从明亮的橘色变成淡淡的白,两人停在一处山坡,一边还有连绵不断的山谷,而另一边能看见升腾起炊烟。
一朵朵蓝色的云挂在天上,元颂音边喘气边感叹:“难怪这里又叫云州。”
慕舆知看她一眼,面对山谷的方向,痛快喊出声:“喂——!”
接连两声回音从那边传回。
元颂音见他很是轻松,心中也高兴起来。
他又道:“我真高兴——!”
“我真高兴——!”
“高兴——!”
他望向元颂音抬了抬下巴。
她只是摇摇头,道:“我可不喊,跟小孩子一样。”
慕舆知摇了摇她的缰绳,只是自顾自道:“喂——!”
“喂————!”
“喂!”
身旁突然响起明亮娇媚的女声。
她被他感染,忍不住跟着呐喊。
慕舆知又喊道:“你好么——”
元颂音也跟着他喊:“你好么——”
那声音奔出去,又一层层如浪堆回来。风刮树林呼呼作响,正像回应他们。
两人这么胡乱喊了一会儿,天渐渐擦黑。
元颂音道:“咱们下山吧,白天在路上还遇着狼呢。”
慕舆知点点头,道:“就还剩一句话,喊出来便走。”
元颂音道:“那你喊吧。”
慕舆知笑道:“那么喊两句好了。”
元颂音白他一眼:“这会儿喊得带劲,明天回大帐嗓子该哑了,看你怎么叙功。”
慕舆知圈起手,这一声可谓用尽全力,朝山谷咆哮:“喂喂——”
惊起归家的鸟群。
“喂——!我慕舆知——!喜欢元郡主——!”
元颂音听见忙不迭啊了一声,慌张拉长身子伸手,就要捂他的嘴。
慕舆知畅怀大笑,握住她的手,然后低头看她,她脸颊通红,眼睛像明星那么亮。
元颂音垂下头,任由他轻轻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寒气降下,马儿打了个响鼻。
慕舆知终于放开她,道:“叫你操心了。”
他们又在牛川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元颂音随先行回北都报信的一队人马出发。她跟皇帝只是说,在外贪玩多待了两天,意外碰上慕舆知的人马。
这路轻骑带回的军报,由她在殿前念与众人。
——逃回王庭的柔然可汗诏令全军撤退。生死决战之极,几乎崩溃的敌军士气忽然扭转。
——哀兵置之死地而后生,慕舆知军队损失惨重。
——柔然人且战且逃,加上熟悉路线,叫我军吃了一路苦头。
——不久敕勒骑兵与他们会合,慕舆知收拢残部,据敕勒人的经验,沿白漠探寻柔然撤退的踪迹。
她边念,心脏边通通乱跳。在路上就听他说过一遍,可变成几百字的军报,节奏陡然焦急起来。
“我是找叔孙雁问过他从前出使的线路,又打听清楚山川河流,才敢跟阿宁一路驰出阴山。”
“她的话,你以后少听!”
元颂音撇撇嘴笑出声。
“我问过叔孙雁,柔然这么多人撤退,补给水源顶重要的。白漠辽阔,初春之际,通常是七重川最先解冻。”
他笑说她条理清楚。
“可我担心极了,你们剩余军粮不过四五天,万一?”
他潇洒地笑了笑。
“咬牙追到第八天,终于发现沿河大批队伍留下的踪迹。我下令宰杀全军副马充作军粮。果然四天后堵截到他们,背水一战,叫柔然再无抵抗之力。”
她紧张地搓手,不能相信他不过大自己两岁,竟如此果敢决绝。
两军相对,拼杀和叫喊声满山满谷,鲜血染红七重川。柔然可汗被擒,王庭覆灭。这是慕舆知声震北境的第一场大胜。
北都宫殿内,女官当众念军报,皇帝乜斜眼瞧着,心里暗暗被她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忱打动,虽然面上不甚看得出。
百官听完,纷纷叫好,恭贺皇帝。元澈脸上露出笑意,命崔熹、慕舆轨再筹备庆功宴,并把这场大捷消息发往全国各地。
元颂音自此也似脱网之鸟,头顶阴云俱散,欢笑打闹,恢复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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