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死亡

　　“文儿，你改名叫死亡小学生吧！走到哪死到哪，怎么到处都是案子？”

　　痛苦抱头，唐彦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绝望。

　　“不是我，是咱辖区，咱辖区这俩月哐哐死人，一天不带停的。”高文显然也很绝望，“这是我归队第一天啊！”

　　“说吧，具体什么情况。”无意义地哀嚎了两声，唐彦终究接受了现实，“我倒要看看这回又是怎么死的。”

　　“比较复杂，你等我喝口水润润嗓子。”高文去找保温杯，“陈洁查得咋样了，有新进展吗？”

　　“嗐，啥新进展，差不多就是又把她的嫌疑排除了。”唐彦满脸饱受打击的沧桑，“咱们公认的最大嫌疑人陈洁干干净净，住所没找到任何物证，徐队审讯的结果就是他觉得不是陈洁干的，要不你猜为啥他和浩儿都不跟新案子——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有点进展，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

　　“新案子就是个调解案，也不用徐队亲自跟。”喝了大半杯水，高文道，“死者是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名叫徐森森，周五放学回家的路上丢了，三天后被发现死在了村后的荒山里。”

　　“哈？”唐彦震惊道，“三岁？放学回家？没人去接他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高文道，“这孩子的爸爸车祸去世了，妈妈和奶奶关系恶劣，见面不搭腔那种，平时都是奶奶照顾。当天孩子奶奶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没接到，对面杂货店的老板说看到孩子妈妈来过，她就以为是被孩子妈妈接走了，于是就自己回家了，还跟邻居埋怨了儿媳一通。这一晃就是周一，看孩子没来上学，老师肯定得找家长问啊，这一问就不对了——孩子妈妈周五到省会培训去了，根本没接孩子，那天下午是给孩子送衣服文具的。”

　　“好家伙，这整的。”同样唏嘘不已，唐彦道，“然后呢？”

　　“然后就到处找孩子啊，找了一天没找着，孩子奶奶急了，就报了警。派出所一听，人丢了，那是大事啊！再一问，还是三岁的小孩，这不大条了？东找西找，查天眼调监控，发现孩子是自己走迷了路，顺着一路追到一根高压线杆上拍违章的摄像头，就看见他跌跌撞撞走进山里了。”

　　“……”深吸了一口气，唐彦道，“之后孩子在山里遇害了？”

　　“不准确。孩子是自己摔进了一个坑里，尸检显示是冻死的。”高文道，“那山是个荒山，派出所一看进了山，就知道大事不好，果然进去一找，孩子已经没命了。”

　　“唉。”自己也有孩子，唐彦听得心如刀绞，也猜得到家长估计觉得天都塌了。可他接着就发现了问题，“不对啊，孩子确实是可怜，可这不是刑案啊！”

　　叹了口气，高文道：“的确不是刑案，可孩子奶奶发了个抖音，声泪俱下地说孩子是被他妈妈害死的，孩子妈妈急着再婚，不想要这个拖油瓶，于是就勾结公安局领导害死了孩子，事后匆匆结案。孩子妈妈看到之后，二话没说，直接就报了警，告孩子奶奶侮辱诽谤，还把报警回执发了抖音，这事就闹大了，一路窜上了本地热搜前三。派出所没法处理，就上报给了局里。”

　　“这有啥不能处理的？案子这么清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报到局里，咱们还干不干别的了？”唐彦吐槽道，“该批评教育就批评教育，该拘就拘，这么占理的事儿还能办不了，咱好歹也是个执法机构啊！”

　　“还真办不了。”高文把手一摊，“孩子妈妈找的再婚对象是当地派出所的辅警。孩子奶奶说孩子妈妈勾结的公安局领导，就是这个倒霉的辅警兄弟。”

　　“……”简直无力吐槽，唐彦道，“不是，公安局的领导？辅警？什么人会信啊？她脑子秀逗了吧？”

　　“网民信啊！”高文又叹了一口气，“看事情闹大了，他们所长亲自去解释，结果人家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就造谣说所长是那个辅警兄弟的亲舅舅。现在派出所啥都不敢干，就指望咱们给他们评理呢。”

　　“……怪不得徐队就说让咱们捋一下，他还是跟原来的案子。”唐彦吐槽道，“这妥妥的浪费警力啊！”

　　同样不情不愿，高文勉强打起了精神来：“走吧，先去看监控，再去走访。好歹该问的都问问，要不宣传口该来找咱们了。”

　　***

　　“XX路23号，孙秀英……是这家是吧？”

　　看着没有门牌号的红漆大门，唐彦不确定道。

　　“喊一喊试试。”高文上前，敲了敲门，“孙秀英？孙秀英是这家吧？”

　　话音一落，里面就传来人声：“哎，谁啊？”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满脸褶皱，十分憔悴，倒没有想象中的蛮横。

　　干了这么多年，高文深知人不可貌相。出示了证件，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客客气气道：“我们是区公安局的，听说派出所反映说，你们在抖音上提出对孩子走失死亡的事儿有疑问？”

　　“噢噢，你们是政府的领导？”老太太一听，非但没有撒泼，反而哭诉起来，“快请进，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啊！”

　　来之前就把监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明显就是个意外。看她这个态度，两人都愈发谨慎，高文更是瞬间警惕起来：“老人家，别这么说，我们就过来问问情况，看看哪里工作做得不到位。”

　　老太太紧紧拉着他的手，龟裂的手背十分粗糙：“两位政府，我的孙子死得冤啊！我老头早就没了，就他爸爸一个独生子，辛辛苦苦拉扯他长大，结果一下子就没了！本来好歹还有个孙子，日子还有盼头，结果这一下又没了，让我这老婆子可怎么活啊！”

　　听她嚎啕大哭，两人也都觉得有些心酸，甚至都升起了一丝“她闹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想法。唐彦安慰道：“您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我们都听着，这次过来就是解决问题的。”

　　“哎，好，好啊！”老太太步履蹒跚，领着他们进了屋。她一开门，就见里面两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正说这话，还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沙发上爬。

　　看他们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一面打量着他们，一面问道：“妈，这是谁？”

　　高文和唐彦也都愣住了：“这两位是？”

　　“哦，都是森森的姑姑。”老太太很自然地解释道，“森森没了，她们都回来看看，帮个忙什么的。”

　　“亲姑姑？”高文震惊道，“您不是说孩子爸爸是独生子吗？”

　　“是啊，我和我老头子就这一个儿子啊！”老太太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儿子没了，这下森森也没了，我这老婆子可怎么活啊！”

　　“……”不知该从何吐槽，高文改口问道，“您有几个孩子？”

　　“总共三个，一个儿子，俩闺女。这个是大闺女，这个是小闺女。”依次指了指两个中年女人，老太太答道，“孙子就森森一个，没有孙女儿。”

　　得，好歹关系是理清楚了。简单问好，高文同样向两位中年女人出示了证件，唐彦就拿出本子开始记：“你们再仔细说说吧，为什么怀疑孩子妈妈害了孩子？”

　　这下两个中年女人可有话说了。徐大姑首先开口道：“领导，不是我们胡乱怀疑，是我们这弟媳妇实在，唉，实在是没有一点当妈的样儿啊！”

　　抹了一把眼泪，她说道：“自从孩子生下来，人家就没管过，直接就扔给我妈了。我弟弟没了这才不到一年，她就要再婚了。我弟弟出车祸的时候，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压根不和我们商议，直接就给打了——孩子多可怜啊，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她不就是怕耽误她再婚吗？”

　　徐小姑也说道：“她又找的那个男的是她初中同学，两个人肯定早就勾搭到一伙了，要不哪有这么快啊？”

　　摸了摸下巴，高文问道：“他们夫妻之前感情很好？”

　　互相看了看，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

　　一下子就明白了，高文道：“那也差不多啊。既然感情这么不好，总不能还指望她守上一年的孝吧？”

　　“那可不是！她当时还怀着一个呢。”徐大姑立马反驳道，“那个男的是头婚，是个公安，爹还是化肥厂的工人，他肯定不想养人家的儿子啊！要不是两人早勾搭上了，亲生的孩子她能舍得给打了？”

　　徐小姑补充道：“而且孩子丢了，我妈急得一下都昏过去了，人家根本就不急，还有空打扮呢。”

　　听着是有些奇怪，不过对于闹事家属天然的警惕，高文还是说道：“那这也就是说明她对孩子不上心，不能证明她杀人啊。尸检报告给你们看了吗？”

　　“看了。”老太太抹着眼泪，“说森森是活生生冻死的，我的孙子啊！”

　　徐大姑愤愤道：“我看她就是故意不接孩子！”

　　“不接孩子是不对，但确实也不违法。”沉吟了一会，高文道，“不过接不着孩子，你们就没打电话问问？”

　　“自从我弟弟办完了事，她就没接过我们电话，全给拉黑了。”徐大姑满肚子牢骚，“这么多年从来没问过孩子一句，现在孩子没了我看她都不想管。”

　　想了一想，高文问道：“孩子之前丢过，或者出过什么事儿吗？”

　　“没有。”徐小姑摇了摇头，“自从我弟弟没了，我妈看森森跟看眼珠子似的。要是她之前就害过孩子，我们肯定会防着啊！而且她那会还没要再婚呢，应该也没起这个念头。”

　　“那就很难说了。”高文实事求是道，“照你们这么说，如果孩子亲妈想害孩子，那她动手的机会其实有很多。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意外杀人也不是那么好弄的。她要是想伪装成意外，那得有个试验的过程吧，哪有那么巧一次就能成功的？孩子要是出过好几次意外，那还能查一查，这样一听就是意外啊！”

　　“不是，肯定不是！”徐大姑马上反驳道，“警官，你是不知道。去年我弟弟没了，赔偿金全被她占了，一分也没给我妈。结果钱拿到手，她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孩子改姓，连我弟弟送殡她都没来。我们求爷爷告奶奶的，可算是给请来了，结果人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哪像死了男人？”

　　“赔偿金应该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平分，而且会倾向于未成年人和老人啊。”介于这家人的闹事能力，高文对此持高度怀疑态度，“她不给，你们就没去要？”

　　果然顿了一下，但徐大姑很快又卖起惨来：“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横！要钱一分没有，再问就要给孩子改姓，和我们家断绝关系。孩子从小她就什么都不管，直接扔给我妈，让上幼儿园的全托班，她一个星期能去看一次就不错了。”

　　见高文似乎不太信，她补充道：“领导，你是没见过，要旁人和我说，我也不信天底下还能有这样当妈的！当时怀着森森都七八个月了，就因为和我弟弟吵了一架，她就拼死拼活要去打胎。还是医生说月份太大打不了，搞不好会一尸两命才算了。森森一生下来就扔给了我弟弟，什么事都当甩手掌柜。过了没两天又说小孩哭吵着她睡觉了，直接让我弟弟收拾东西，带着孩子搬回了老家。森森连她一口奶都没喝过，都是喂的奶粉。”

　　听得目瞪口呆，高文道：“她之前提过离婚吗？”

　　“提过，就和我弟吵了一架，要去打胎的时候。”徐大姑道，“发现孩子打不了，她就要离婚，说孩子生下来跟她姓，她养着，让我们给抚养费。”

　　“你们没答应？”

　　“那肯定不答应啊！”徐大姑想都没想，“孩子都跟她姓了，凭什么还让我们再给抚养费？”

　　唐彦适时问道：“那你弟弟呢，他怎么想的？”

　　“肯定不离婚啊，我弟弟是真心想过日子的。”徐大姑忿忿道，“我弟弟就是那种老实本分的、会过日子的人。她那脾气横的，后来都不许我弟弟回家，去年还为这个打了我弟弟。本来想着小夫妻吵架，我们给说和说和就好了，就都劝我弟弟回家哄哄她。结果我弟弟回去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拿花瓶把我弟弟砸得头破血流，报了警，还去厨房拿刀了——那架势就跟要杀人似的，溅得满脸都是血，就这样我弟弟都没想着要离婚。”

　　本能觉得哪里不对，高文随口问了一句：“你弟弟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亲密的女性……嗯，比较密切的朋友？”

　　看着听到“亲密”两字后，一下子如临大敌的徐大姑，高文下意识改了口，把女性换成了朋友。

　　可徐大姑的情绪却一下子失控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顿时跳脚：“才没有！我弟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才没出轨过什么朋友！什么女性什么朋友，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她眼里都冒着火，显然是怒不可遏。

　　看她怒气冲冲，唐彦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就说了句冷笑话：“大姐，冷静点，我们也没说他出轨过男性朋友啊！”

　　这笑话实在太冷，高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想给唐彦使个眼色让他别说话了，可扭头去看徐家母女，却见三个人的脸一下子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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