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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宸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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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集团顶层,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座用金钱、权力和冰冷美学堆砌而成的陵墓。
巨大的空间采用了最顶级的极简主义装修,黑白灰的色调,线条利落,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价格不菲,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奢华和冷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吞噬了整个城市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仿佛一场无声的皮影戏,与室内死寂的氛围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加厚玻璃。
这里就是谢宸的“墓”。他亲手为自己选择的、也注定要埋葬于此的辉煌囚笼。
二十六岁的谢宸,端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像一尊被供奉在神坛上的冰冷塑像。意大利顶级工匠手工缝制的西装,一丝不苟地贴合着他挺拔却愈发显得冷硬的身躯。他指尖夹着一支万宝龙传承系列的钢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近乎唯一的声响,在过分空旷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面前,摊开着价值数亿的并购案最终协议。条款早已由庞大的律师和智囊团反复推敲打磨过,他需要做的,只是在指定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宸”两个字,被他用锋利、冷峻、不带一丝拖沓的笔触,烙印在纸上。每一个签名,都像一次加固墓砖的行为,将他自己更牢地钉死在这个“谢氏掌舵人”的位置上。
五官褪尽了最后一丝少年气的柔和,变得更加深邃凌厉,下颌线时常紧绷着,透着一股长期处于高压下的压抑感。眼神是最显着的变化——那里不再有年少时偶尔流露的疲惫或阴郁,也不再会有短暂出现过的、只为一人绽放的温柔微光。如今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时能轻易洞穿人心与谎言,平静时则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和厌倦。
偶尔,在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后的深夜,他会摘下那副用来隔绝视线的防蓝光平光眼镜,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一刻,极其短暂的松懈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会从那紧绷的躯壳里渗出来,但很快又会被他强行压下。
助理轻手轻脚地进来,放下新煮好的咖啡,又无声地退出去。咖啡杯是精致的骨瓷,旁边配着昂贵的方糖和奶盅,但他从不加任何东西,只喝最苦最黑的原液,仿佛那灼烧喉咙和胃壁的苦涩,是唯一能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他的生活被精确到分钟的日程表分割。会议,谈判,应酬,飞行……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永无止境地运转。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一句话能决定一个品牌的生死,一个眼神能让一众商场老将噤若寒蝉。但他感受不到任何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冰冷的负担感。
婚姻,是这座陵墓中最华丽也最冰冷的一座陪葬品。
他与林薇的联姻,是商业教科书上完美的范例。人前,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会恰到好处地出席在他需要的场合,挽着他的手臂,露出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配合媒体拍出“恩爱”的照片。她的珠宝、礼服、言行举止,都完美符合“谢太太”的身份。
人后,他们生活在同一座顶级别墅的不同楼层,像两个共享同一块墓地的、互不打扰的幽灵。交流仅限于必要的事务性沟通,通过助理或者冷静克制的短信。那张巨大的、据说出自某位北欧设计大师之手的婚床,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沉睡,或者失眠。
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设计简约低调,却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时刻禁锢着他。他习惯性地会在思考或疲惫时转动它,指环摩擦皮肤,带来一种细微的、近乎自虐般的提醒。
这陵墓并非完全没有“陪葬品”。
在他办公桌后方,是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架,摆满了精装的专业书籍和商业奖项。其中一列书架,看似与其他无异,实则是一个需要他指纹才能开启的隐藏式保险柜。
柜子里没有机密文件,没有金条现金。
只有几件被时光尘封的“遗物”。
一张被撕碎又精心粘连起来的、茱莉亚音乐学院预科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纸张已经泛黄,裂痕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他动用了关系才弄到这份复印件,像一种徒劳的、对已被自己亲手毁掉的事物的可笑凭吊。
一枚碎裂的白色玫瑰发卡。碎片被小心地收在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里,冰冷的材质刺痛指尖。这是她那日决绝扔还给他的,他后来又一片片捡了回来,如同捡拾自己破碎的心脏残片。
还有一张微微卷边的素描纸。上面是铅笔勾勒的少女侧影,正专注地看着画板,睫毛垂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弧度。那是当年在画室,他偶然看到她的画稿后,鬼使神差般,凭着记忆偷偷画下的。笔触甚至有些笨拙,却抓住了那份早已逝去的静谧和微光。
这些是他疯狂运转的商业大脑里,唯一无法被逻辑和利益公式化的东西。是他冰冷墓穴里,唯一一点见不得光的、属于“谢宸”这个人的、残存的温度与痛楚。
沈聿偶尔会来,通常是深夜。他会自带好酒,倒在沙发上,看着谢宸处理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
“值得吗?”沈聿曾晃着酒杯,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夜景,淡淡地问过。问的是这用自由、情感和所有鲜活气息换来的商业帝国。
谢宸签署文件的手甚至没有停顿一下,目光都没有从纸面上抬起。
“重要吗?”他反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沈聿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不是答案,答案早已写在这座冰冷的陵墓每一寸空气里。
谢宸站起身,再次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昂贵,完美,高高在上,却也孤独得像宇宙中一颗自行熄灭的恒星。
他有时会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五年时间。
他筑起了最坚固的城池,赢得了最辉煌的胜利。
也杀死了那个曾经会痛、会爱、会后悔、拥有着微弱却真实烛火的自己。
这座陵墓,埋葬了谢宸。
活着的,是谢氏的总裁,是林薇的丈夫,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商业符号。
他饮尽杯中早已冷掉的苦咖啡,像饮下一杯祭奠过往的鸩酒。
直到——
那封来自沈聿和苏晚晚的婚礼请柬,
如同一道猝不及防的、苍白刺目的探照灯光,
猛地打向这座尘封已久的墓穴深处,
惊起了埋葬五年的、
死而不僵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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