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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人·境中孽 (三)
萧祁声那句“并非魔物”的断言,像一颗投入古井的冰石子,沉下去,听不见回响,却在每个人心底漾开一圈圈寒意。
“不、不是魔物?”
村长枯瘦的身形,若非拐杖支撑,几乎要瘫软下去,“那……那会是什么?这、这挖心剖腹的……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啊!”
楚南野环视这血腥的屋子,道:“手法确实歹毒,但他说得对,屋里干净得很,没半点魔气残留。”
他踢了踢翻倒的桌子,“瞧这挣扎痕迹,对方动作快得很,没给多少反抗机会。力气不小,或者……不止一个?”
虞温婳目光落在死者圆瞪的双眼上,道:“他死前应该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或者极其意外的东西。”
茸枝躲在萧祁声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附和:“就是就是,正常人哪能干这个?心理变态吧!绝对是超级大变态!”
虞闻准脸色铁青,开口道:“村长,这个……虎子?平时为人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习惯,常去的地方?”
村长被几人接连发问,弄得心神俱乱,努力回忆,道:“虎子……虎子他就是个直肠子的憨厚人,力气大,肯干活,就是脾气有点冲,但村里人拌嘴磕碰常有,哪至于……至于这样啊!”
萧祁声的目光再次扫过尸体,最终定格在死者那略显粗糙的手上,指缝里还带着些颜料痕迹。
“他平日以何为生?仅是务农?”他问。
“哦,虎子他……”村长顿了顿,“农闲时,他会去城里戏班子帮忙搭台啊,搬搬道具,有时也跑跑龙套,混口饭吃。咱这地方靠河,偶尔也有路过的戏船,他也会去搭把手。”
“戏班子?”茸枝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什么关键词。
楚南野挑眉,“唱戏的?”他看向萧祁声,“你怎么看?”
萧祁声略一沉吟,决断道:“去他常去的戏班。”
“现在啊?”茸枝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有点发毛。
刚看完凶案现场就要去可能跟凶手有关的地方?
萧祁声道:“越快越好,趁痕迹未消。”
虞温婳道:“若能找到线索,或能阻止下一起惨案。”
既已决定,几人不再耽搁。
向村长问明了戏班的大致方位和虎子常去的几个点后,便匆匆离开河畔村。
返回郦城时,华灯初上。
城中的喧嚣与河畔村的死寂仿佛是两个世界。
据村长所说,郦城规模最大的戏班名叫“金锣班”,常年在城东的瓦舍勾栏演出。
虎子农闲时多半去那里做杂役。
几人寻至城东,很快便找到了那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瓦舍。
锣鼓丝竹声远远传来,夹杂着叫好声,热闹非凡。
楚南野看着门口水泄不通的人群,“啧”了一声,道:“这可比河畔村有人气多了。怎么找?”
虞闻准道:“直接找班主问问?”
“不妥。”虞温婳摇头,“若此事真与戏班之人有关,贸然询问,只怕打草惊蛇。”
茸枝踮脚往里看,只见台上正唱着一出武戏,刀光剑影,台下观众喝彩不断。
他眨眨眼,突然扯了扯萧祁声的袖子,“萧祁声,你看那个人……”
他指的是台侧一个正在候场的背影。
那人身形清瘦,穿着戏服,背影瞧着有几分落寞,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萧祁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微凝。
楚南野也注意到了,“有点意思。这角儿……瞧着骨架不像唱武生的,倒有几分文弱气,这能耍得动刀枪?”
正在这时,台上一阵紧密锣鼓,那候场的人似乎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上场。
然而,就在他转身面向台前的刹那,台下忽然响起一片倒彩和哄笑。
“下去吧!唱的什么鬼玩意儿!”
“嗓子跟破锣似的!赶紧换人!”
“没劲!换人!换人!”
台上那人身形一僵,抱着刀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瞬间的难堪和僵硬,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
那人站在原地,像是被羞辱钉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找回力气,勉强开唱,然而声线明显不稳。
唱了不到一半,一位班主模样的人赶紧满头大汗地跑上台。边对着台下观众作揖赔笑,边推着那人往后台去,嘴里似乎还在低声数落着什么。
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台侧帘幕后,显得有些踉跄。
“啧,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碗饭也不好吃啊。”楚南野感慨。
茸枝却还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小声对萧祁声道:“他好像很难过。”
萧祁声“嗯”了一声,目光并未收回。
虞闻准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我们干嘛盯着个唱戏的看?不是来找凶手的吗?这跟虎子的死有何关系?”
“查案也要讲方法。”虞温婳柔声道,“观察细节,总没错的。”
萧祁声忽然开口:“去后台。”
“啊?去后台?”茸枝一愣,“怎么去?”
楚南野嘴角一勾,露出个“看我的”表情,整了整衣袍,大摇大摆地朝着后台入口走去。
看守后台的人见他气势不凡,身后跟着的几人也各有气度,一时没敢硬拦。
楚南野顺手塞过去一块碎银,压低声音:“兄弟,行个方便,我们找你班主有点事谈谈。”
那守门的捏了捏银子,犹豫一下,让开了路。
后台比前台更加混乱拥挤。空气中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有些呛人。
各式戏服胡乱挂着,演员们忙着换装、勾脸、对词,没人特别注意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很快,他们找到了方才那个被轰下台的武生。
他独自坐在一个堆放旧箱笼的偏僻的角落,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慢吞吞地卸妆。
油彩褪去,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浓浓倦怠和郁色的脸,年纪看来不过二十出头。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
整个人像是浸在阴郁,看起来戾气很重。
旁边几个正在描眉画眼的旦角瞥了他一眼,窃窃私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瞧他那样,还敢上台?平白倒了各位看官的胃口。”
“班主也是,明知他唱不好,还让他上,自找没趣……”
“嘘……小声点,人家耳朵又没聋,回头再想不开,寻了短见,岂不晦气?”
那武生肩膀抖了一下,卸妆的动作陡然变得粗暴,像是要擦掉一层皮。
茸枝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凑近了些,假装好奇地打量旁边木架上挂着一件绣工繁复的蟒袍,搭话道:“刚才……台下那些人真过分。”
那人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瞥了眼茸枝,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惕,没吭声。
茸枝再接再厉,释放善意,问道:“你叫什么呀?唱多久了?”
武生沉默地擦着脸,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孟七。”
“孟七?”楚南野走过来,很自然地在旁边一个箱子上坐下,“方才那出架势摆得不错,就是气口有点急,下盘还得再稳点。”
孟七猛地抬头看向楚南野。
卸了一半油彩的脸上,那双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里面飞快地闪过被说中要害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浓的郁色覆盖。
一旁的虞温婳也略带诧异地望向楚南野。
楚南野接收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咳,没啥,走南闯北,啥都见识点皮毛罢了,瞎说,瞎说。”
萧祁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并未点破。
楚南野往日里没少跟他吹嘘在哪些戏园子、风月场里流连的“见闻”,懂得这些并不稀奇。
楚南野迅速转移话题,切入正轨,道:“孟兄弟,打听个人。听说你们这有个叫虎子的,常来帮忙做杂役?他今日来了吗?”
孟七听到“虎子”的名字,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低下头,更用力地擦拭着额角残留的红彩。
“……没见。”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比方才更加低哑沉闷,“他……有些日子没来了。”
萧祁声的声音淡淡响起:“河畔村的村长说,他前几日来过。”
孟七擦脸的手停住,他抬起头,看向萧祁声。
萧祁声的目光让他感到无处遁形,后台嘈杂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孟七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我不知道。我最近身体不适,不怎么留意杂役的事。”他放下布巾,站起身,“几位若是找班主,他在前面账房。”
“哎!你……”茸枝还想叫住他问点什么。
萧祁声却抬手,微微摇头。
孟七低着头,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很快消失在堆满道具的杂物架后。
“他肯定知道什么!”虞闻准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楚南野分析道:“神色慌张,言语闪烁,的确可疑。而且他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虎子。”
萧祁声的目光投向孟七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突然道:
“他身上有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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