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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大理寺狱
袅袅茶烟后,孟不凡半垂着眼帘,徐徐吹散浮沫,呷了口,砸吧嘴品了品,没品出个子丑寅卯。
“好茶。”
将茶盏搁在案上,他身子后仰,后背靠着灯挂椅背,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望着案对面坐着的三人。
中间的是本案主审官大理寺卿薛知非,他右边板着张死人脸的是监督审案的御史中丞霍云,左边的是负责复查的刑部侍郎邓高义。三部主事官共同审案,便是著名的三司会审。
薛知非开口前清了下嗓子,“孟大人,按照流程,我等要开始问话了。”
“问吧,”孟不凡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知非翻开面前的案卷,略微扫了眼,问:“你和祁国圣人在禺城外夹道,可是初次见面?”
孟不凡:“是。”
薛知非:“你们在马车里都聊了什么?”
孟不凡道:“我问他去哪,他说去安粟国买马。”
薛知非:“还有呢?”
孟不凡:“他看我身手不错,问我愿不愿护送他们去安粟,我说我有要事要办,婉拒了。”
薛知非:“孟大人武功盖世,乌靳军假扮我军二次围堵祁国使团之际,你分明有机会脱身,为何却选择留下?”
孟不凡:“第一,乌靳军善弓射,即便我突围了,也很有可能被射成豪猪;第二,当时甘棠姑娘……就是秦方好身边那个女护卫,已经试图脱身回去报信,若她没跑成,我们加上使团上百名护卫尚且能和乌靳军决一死战,但这是下下策,不到绝境不可取。”
薛知非:“祁国圣人回国前夜,曾派人接你和靖王去祁军大营共商战事,你们都聊了什么?”
这次孟不凡沉默了许久,心不在焉道:“就聊怎么瓜分乌靳。”
薛知非将案卷合上,“最后一个问题,你和祁国圣人初见,为何会激动得抱头痛哭?”
孟不凡垂着眼皮,像是在走神,默了片刻,才漫不经心道:“帅哥之间惺惺相惜呗。”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对面三人面面相觑。
御史中丞霍云拍案而起,微眯着眼威胁道:“孟大人,我们也是奉旨谳审,你若是不配合,我等只能用刑了。”
孟不凡勾唇笑了下,掀眼直视霍云,“霍大人想屈打成招吗?”
“你气焰如此嚣张,莫不是在等靖王救你?”霍云冷笑道,“别做梦了,靖王现下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你还是老实招供吧。”
孟不凡的脸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霍云并未作答,只是眼含戏谑地看着孟不凡,宛如站在铁笼外观赏一只濒临崩溃的困兽。
孟不凡目光转向薛知非。
薛知非目光微闪,语气吞吐道:“靖王在显州被敌军囚于地牢,有辱国威,已经免职禁足了……”
给自己歌功颂德的时候,你是只身入敌营有勇有谋的大英雄,是炫耀政绩的门面;天下太平朝中无事了,你是囚于敌营为国蒙羞的败类。
先春风以播恩,后秋霜而动宪。①
孟不凡凄冷一笑,说:“我要见圣上。”
霍云冷冷道:“圣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孟不凡猛地抓过案上的茶盅摔地上,站起身,眼神阴鸷地盯着霍云:“没见到圣上之前,我不会再说一句话。”
在霍云开口之前,他先声打断:“这是御案,按大雍律例,动刑须先奏请圣上,霍大人三思。”
他本就身形高大,面色阴沉时又极为骇人,突然摔杯暴起,对面三个文官吓得脸色煞白,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动起手来。
霍云上身下意识后仰,警惕地瞪着孟不凡。
见气氛僵持,刑部侍郎邓高义强稳了稳心神,挤出个和气笑容打圆场:“审了这么久,想来孟大人也累了,今日就先到这吧。”
孟不凡收回目光,一脚踢开座椅,惊得霍云等人双肩一抖,三双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一齐随着孟不凡的身影移动,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绕过歪倒的椅子,进了自己的牢房单间。
接下来的两天,三司又来审过一次,一个字没问出来,悻悻而返。
孟不凡关在当初关押温宜恕的那间牢房,里头就一张矮脚案几,一盏油灯,一张木板窄床,很简陋,但跟别的牢房比,算相当奢华了。
牢头老吴时不时从牢房外踱过,小偷踩点似的,优哉游哉又鬼鬼祟祟。
发牢饭的时候,他拎着一个红木食盒进来,笑眯眯地告诉孟不凡,是他闺女亲自做的。
孟不凡看着老吴把饭菜一一端出来,摆满小案。
一盘红烧肉,一盘酱肘子,一盅鸡汤,一盘解腻的清炒大白菜,荤素搭配,还冒着热气,看得出来费了些心思。
抬眼对上老吴宛如老丈人看女婿一样和蔼的眼神,孟不凡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这怎么好意思,代我谢过令爱。”孟不凡提起筷子,手顿在半空,歉然一叹,“可惜啊……”
老吴一怔,忙问:“怎么,菜不合胃口?”
“那倒不是,”孟不凡道,“我们长生门有两条门规。”
老吴:“是什么门规?”
孟不凡拿筷子点了下那盘大白菜,“第一条,禁食大白菜。”
只听说过禁荤腥,从未听过还有禁大白菜的,老吴不解:“为何?”
“因为……”因为另外三个荤菜他想吃,只能委屈大白菜了。
“因为我长生门认为大白菜承天地灵气而生,乃草木之尊,不可以口腹之欲渎其灵秀,故规定门中弟子禁食。”孟不凡如此道。
老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那第二条门规是?”
“禁女色。”孟不凡道。
大理寺狱这样的地方,就如同朝臣的涅槃之地,老吴在这迎来送往近二十年,察言观色,洞若观火,早就修成人精了,怎会听不懂孟不凡话中弦外之音。
他了然笑道:“可惜了,我这苦心栽种的大白菜,你小子无福消受啊!”
他本想趁着孟不凡此番落难,将女儿许配给他,来日他官复原职,有这患难之情,也不算高攀。没成想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孟不凡一番体面话婉拒了,他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许失落的。
孟不凡口中嚼着块红烧肉,含含糊糊道:“人各有命,世间俊才千千万,总有那消受得起的。”
老吴笑了下,稍作沉吟,道:“我还有个儿子……”
话未说全,孟不凡一口饭呛得剧烈咳起来。
“怎么吃饭还能呛着,”老吴赶忙端起鸡汤递给孟不凡,“快喝口汤顺顺。”
孟不凡接过鸡汤喝了一口,摆手道:“没事,你继续说。”
老吴道:“我有个儿子,比你还年长两岁,前几年世道乱,他一心想投军建功立业,我和浑家以死相逼才劝住,这两年跟我们两口子置气,给他说亲也不愿意,让他来我这当个小狱吏他也瞧不上,成日在院子里舞刀弄枪。”
他重重叹口气,“快愁死我了。”
孟不凡低头扒了口饭。
“他听闻你在显州种种壮举,很是钦佩,时常赞你力可拔山,智勇过人,只叹没机会跟你一起上阵杀敌。”
说着,老吴朝小案上的饭菜一抬手,“这些饭菜就是他送来的,一听说是给你送,殷勤着呢!原本还想进来一睹你的风采,这个时辰人多眼杂,我就没让他进来。”
一碗饭见底,孟不凡放下碗筷,挑了下眼皮示意老吴继续说。
“这孩子倔是倔了点,但性子很是忠厚可靠,也会些拳脚,只是年纪轻轻的闲在家也太不像话。”
老吴眼巴巴望着孟不凡,“要不,让他跟着你混口饭吃?”
“老吴啊,你这是打趣我呢?”孟不凡笑道,“我如今是阶下囚,”他目光点了下案几上的残羹,“吃食还是你送来的,如何管令郎的生计?”
老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你呀,是只大鹏鸟,早晚会乘风再起,扶摇直上。”
他语气随意而笃定,像是在说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孟不凡失笑,抬眼看着老吴,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道:“行,若有朝一日我能重见天日,一定给令郎谋个好前程。”稍顿,他面露难色,“只是……”
老吴问:“只是什么?”
孟不凡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笑意,倾身凑近老吴,低声道:“须劳烦你去给我借一把风。”
老吴茫然:“上哪借?借什么风?”
孟不凡微笑道:“公主府,枕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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