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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夫妇一体。
分担攻势。
亏这人竟能将这两个词连到一块儿去用,且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王昭云怒而瞪向裴远山,是真恨女子之力不如男,不然眼下非要给他两拳两脚不可。
然裴远山却偏偏爱极了王昭云这般又羞又怒,却于他无可奈何的娇憨模样。
他轻轻一笑,手上动作,为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又将她的小脑袋按到他的厚实的肩膀上,“此去库房还需些许时辰,你且再歇一下,若是到了,我喊你便是。”
语罢,他掌在她后腰的手便移到她的尾椎骨上,轻轻按揉。
王昭云原想挣脱拒绝,但......她昨夜便识得他的手法实在太好。
酸痛僵硬的脊骨因为特殊的指法,渐渐软下,血液通达的畅意漫延全身,绷了一整个下晌的腰总算是舒坦了些......
如此,她就不得不暂且“委曲求全”了——武将也有武将的好处的。
惬意袭来,虚涨的怒意也就渐渐都消了去,理智回拢,惯常的思量便又充斥脑海。
王昭云没有睡意,便同面前人说起话来。
“阿舅可有同你交代什么?”
契约既已签订,那借粮种一事已板上钉钉,无需再问,但别的事,就好说了。
譬如王家的事,譬如天家的事,譬如阿娘的事......
可裴远山闻言却不显山露水,按在王昭云腰上的手无有停顿,只是垂下眼不着痕迹地瞥过妻子已经放空不知看向何处的眼神。
他默了半息,并未将离开谢元武书房前的谈话内容和盘托出,而是大喇喇地道:“有,叮嘱我好生照料你,该看管你的时候,不必过问他。”
王昭云的怅然被这傲慢不羁的语气一瞬打断。
她猛地又直起上身,拿那清冷的凤眼来剜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他还能管得了她?
裴远山当是个识时务的,看过王昭云的眼神,立即又笑着补充说:“我自是回了阿舅,夫妇同心,我都听你的。”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敢管她。
王昭云听罢,瞥了他一眼。
她当知阿舅同他不会瞎扯要不要看管她的事情,但想来,阿舅也不见得会同一个寒门出身的新外甥女婿说太多旧事。
罢了......
“别停。”王昭云重新偎回某人怀里,继续指使某人为她舒缓因某人而造成的脊椎骨上的不适。
只是她亦未发现,这次投回某人的怀抱时,她是回抱于他的。
*
谢元武虽压着借粮种一事,久久未肯点头,但却并非真的不愿帮扶边州。
是以,陈郡粮仓里面的粮种早已清点过,要借给边州的十万粮种也早就备妥。
眼下只需装车绑好,便可择日出发。
如此一来,本就担心天气路况会耽误运送粮种行程的王昭云,以及因为陈郡家主和宗老们的刁难而离开边州太久的裴远山,都决议尽早启程返回边州。
是以,两人一道在第二日会见了几位亲近的宗老后,便就拜别阿舅一家,动身出发。
舅父一家为王昭云夫妇二人送行时,独缺二表哥谢鸿嘉没有来。
听闻是那二表哥因在妹夫面前发表了唐突之言,被家主以家法伺.候,更是发配到了城郊的庄子闭门思过三个月。
这样也好,免去了王昭云要被夹在最疼爱她的二表哥以及新婚夫君中间,显得尴尬。
但王昭云还是特特留了一封信请大表哥转交二表哥。
里边大体的内容便是夸赞了二表哥的为人与才华,又感念了二表哥多年来对王昭云本人的照拂和关心,还劝说二表哥当自立自强,若有需要可到边关历练,在最后的最后......裴远山还帮王昭云添上了祝愿二表哥能遇上心仪女子,继而喜结良缘、白首偕老一类的酸话云云。
到底,某人虽因二表哥的唐突实实在在地发了一场大火,却也因祸得福,各人都敞开心扉,说了些真心话,以使得他与阿舅一家真真切切地亲近起来。
这于此去的前程之路,当然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
对边州百姓的忧愁冲淡了离别的哀伤,从陈郡回往边州的返程并未比来时路放缓些许,此一行又是马不停蹄地赶了整整五日。
及至抵达边州南面地界,与柴安带来的大部人马做了护送粮种的交接,裴远山才准许精疲力尽的车队做大面积的原地休整。
几乎五日都待在车上的王昭云亦是闷坏了,难免要从马车上下来,喘口气。
然她才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却被面前的景象慑住了心神。
边州斜斜贯穿东西南北,地貌多样,北部偏西以沙漠、隔壁以及山丘为主,而南部偏东,则以平原为主。
相传先秦时期,列国争相抢夺东边州以南的土地,只因这里沃野千里,又是交通枢纽,难免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然眼下,这片“金土地”却是遍野萧条,皆是断壁残垣,灰灰黑黑。
“去时过于匆忙,未曾向你讲讲这两年才抢回来的汉地。”裴远山不知何时走近,看住了王昭云的双眼,“我领你走一走?”
他虽是征询王昭云的意见,但手已经向她伸来。
摊开的宽掌上面因常年习武而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但即便如此,那掌上还是被连日来策马的缰绳磨出了一些不见血的口子。
王昭云闪了闪眸子,将视线上移。
他唇周的胡茬子未有闲时清理,形容亦有几分憔悴,整一个风尘仆仆样,但到底还是掩不住这位将军凛凛的威风,让人蓦地觉得,他仿佛就是为此地而生,苍茫却总有隐隐的勃发之力。
王昭云心中微动,一时有说不清楚的情愫悠然而上。
她未做多想,便就伸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她亦想看一看这片土地。
然十指相触件,裴远山却轻笑一声,忽地收拢五指,倏而展开另一臂,圈住王昭云的腰,将人直接从车上抱下。
王昭云未及惊呼,裴远山已将她稳稳置于地上,又伸手拉过她大氅的帽沿,套住她的小脑瓜,更把帽带绑紧,才重新握住她的手,动作一气呵成,领着她走向她放在落眼的断壁残垣处。
“先秦时期,此地也属百姓富足,城市繁茂,但自胡人南下后,多数百姓都弃城而逃,城市也就都渐渐荒废了。”裴远山慢慢地走,一边指着东面那些只剩黄土胚子的墙根,“依那旧址的样貌,当年此地的繁华程度,当不亚于天都。”
语罢,他又指向西面,那里依稀也能看出一些绵延不绝的墙根,有些高处还能瞧见烽火台样的小塔。
“你们文化人总喜欢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边州的人也以为只要房子还在,等胡人走了,便就能回来住,就连谢姑姑......岳母也曾试图加固先秦长城建筑,以保边州佗城不倒。”他轻笑:“奈何胡人一朝集结兵力,挥师南下,烧杀掳掠整整一个月,又侵占此地整整五年之久,即便我能将它重新收复,这里也就只剩断壁残垣了。”
倒塌的房屋,荒废的农田,破落的防线......于胡人而言,这里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但于汉人而言,却是真切的不可弥补的伤痛。
王昭云禁不住转过头去看身边人。
他凛凛目光之下,淡淡的惆怅隐在眉梢深处,若非细看全然不能发觉,或说是她从前只知那凌冽之下满是煞气,却从不曾识得其中的无力与无奈。
“若是可以,便是万死,我亦要将胡人踩于脚下,将我汉人故土全数夺回。”他目光忽而铮铮,狠厉地直视前方。
可下一息,他那眸底又有暗影掠过,连声音也低了下去,似在自语一般,“可我还不能死......”
他的话头止住,漠然一般,缓缓将视线移去北面——那里,是当今的边州主城区华城,万万边州百姓的聚居地。
他不能死,是因为还有边州万万百姓要护——王昭云终于有这么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裴远山的心境——有些事情总是不知有没有意义,可人就是有那样的执念,要去追求那个终点,寻找那个真相。
王昭云心中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只用力回握住裴远山的手。
他的手太大,她的手太小,以至于她只能堪堪拿五指夹住他的虎口。
然就是这么细微的力量,让摇晃却坚.挺着的大山忽而稳住。
——裴远山愣住,飘远的思绪蓦地被这股莫名的力量牵了去。
他缓缓转来视线。
王昭云细白的指尖从他小麦色的拳头里面探出来,就像春风吹起时,青绿的草尖从贫瘠而皲裂的土地里冒出,满满都是生机,令人感觉充满希望。
他讶异,更抬眼往那个注入了希望的葱尖的主人望去。
他看见她唇.瓣翕合,又听见她说:“你莫要太过忧怀,我会一直跟你一起,恢复边州荣耀。”
......
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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