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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夜幕垂落,天幕尽染蓝灰。南稚挥别玲姐拎着巨大食盒自无常居回了纵横峰。
她刚将盒中菜肴在桌上一一摆出,两道颀长身影便接连跨入膳堂。
扭头正好瞧见二人缓步走来,她笑着喊了声“师父”,手下动作更加麻利。
“今日贺师叔垂钓得了几尾鲈鱼,分了我一尾。徒儿便央玲姐做了清蒸银线鲈,又带了红煨灌肺,雪霞羹,翰林齑与雕胡饭。”
司空仲不重口腹之欲,听见南稚说的菜色只是淡淡颔首道了句“辛苦”。他在方桌坐下,身后的后晋也在与南稚打了个招呼后落座。
南稚将空了的食盒提进灶房放好。回来时,见司空仲正襟危坐,右手还摩挲着袖口,双眉紧皱,俨然一副有话要说却不太想说的模样。
南稚不解,但端着坐下等自己师父开口。
自半年前尔槐师姐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急急出谷后,纵横峰便只剩下他们师徒三人。
谷中日常无甚大事。南稚修行两年,在系统作弊下最为令她忧愁之事,也不过是在尔槐出谷后的每日该吃什么。
说起来她与贺师叔变得如此相熟,也是因师姐离谷。她于厨艺之道实在是无甚天赋,尔槐离谷后膳食由他们师徒三人轮值,轮到她时,饭桌上的便都是些糊掉的饭菜。
虽师父、师兄都并不在意吃食如何,但南稚却实在受不,那些由她亲手烹饪的饭菜每一口都难以下咽,直直令人作呕。
没煮两回,南稚就难受得四处寻法子。她第一个盯上的便是无常居。
无常居里有鬼谷门唯一一位厨子,可惜只归贺师叔一人所有,只有合纵一脉可以享受不必亲自烹饪的快乐。其他几脉偶尔去混上一顿倒还好说,若是想日日混饭,那必不可能。
不过贺师叔也曾亲口说过,若能亲自征得玲姐同意,他也不管就是了。
于是南稚便开启了日日点卯般的去无常居打卡,在贺知妄面前混眼熟,接近外聘人员玲姐的日常。
玲姐的儿子雪风是周元一收的唯一一个徒弟,南稚时常去天工坊寻徐久,自然与雪风混得十分相熟。
其实,在刚得知雪风身份时,她打心底里质疑周元一收徒的真实目的。
但在瞧见雪风的本事后,她就打消了那个不成熟的想法。拜师鬼谷没点真本事还真不行。
雪风是个鬼精灵的小鬼头,寻常人在他那处占不得半点便宜。
但不知为何,南稚觉得他对自己十分不同,每回瞧见她时都羞红着脸。这点不同南稚看在眼里,在想接近玲姐的法子时,她最先想到他。
那几日她天天在雪风跟前装得为烹饪忧愁,雪风也闻弦歌而知雅意,将她带去了玲姐那儿。
玲姐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妇人,贺知妄在破庙救下她时她正身怀六甲。也不知是遭遇了何种变故,才让她一个孕妇在乱世独自飘零。
因为南稚是自己儿子领来的缘故,玲姐对她的接近并未抗拒,甚至还表现得颇为喜爱。
南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目的,一到饭点前,她便晃去无常居借口逗留,趁机讨要饭食。玲姐也为她备上一大份食盒,一来二去,她们便达成默契,每逢南稚轮值,无需借口玲姐也会贴心地为她备上食盒。
其实南稚不知道的是,玲姐虽表面沉默寡言,实则与雪风的喜好相同,是个切实的颜狗。早前远远见着南稚便喜欢得不行,却碍于身份不敢靠近。
儿子将南稚领到自己面前属实令她惊喜不已,于她而言多做些许饭菜不是甚大事,每回瞧见南稚那张令人心旷神怡的脸,她都只觉百病全消,昔日凄苦烦忧通通忘却。
南稚胡思乱想一通,回神后便见师父正盯着自己。
她顿时正了正身子,做老实样子一副恭候司空仲发言的模样。
司空仲无奈瞧了她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张请柬递给她。
“四月后,便由你代鬼谷前往慈航庵的试剑会,”司空仲说到此处,语速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那双温润的眼眸在南稚脸上停留片刻,才继续道,“与天机一脉的徐久同去。”
南稚接过那素白洒金的请柬,指尖触及纸张时,脑中某个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
试剑会……她眼睫微垂,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激动。
是了,游戏里三年一度的固定事件,各大门派年轻弟子崭露头角的舞台。她依稀记得这一届,在后来波澜壮阔的江湖编年史里,这一届确实着墨不多,没有横空出世的惊世之才,也没有足以传唱多年的经典对决。但,那是对‘玩家’而言。
此刻,南稚捏着这张请柬,感受着纸张真实的纹理,一种奇异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悄然攀上脊椎。
这是第一次她不再是通过任务面板或过场动画旁观,而是真的要踏入那个曾经只存在于游戏框架中的世界,与那些有名有姓的NPC站在同一片演武场上。即便知道这一届可能平淡,但亲身参与本身,就足以让每个曾以玩家身份仰望这个世界的人心潮暗涌。
南稚甚至能感到自己嘴角控制不住地想上扬,她及时抿住,化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茫然与恭谨的表情。
“试剑会?”南稚抬起眼,眸光清澈,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生疏与好奇,
“徒儿似乎在江湖旧闻中见过此名……似是各派年轻弟子切磋交流的场合?”她顿了顿,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不确定,“只是,我谷素来清静,此番竟也要遣人前往么?”
“嗯。”司空仲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南稚看似平静无波、却比平日更亮几分的眼眸上掠过。
这孩子,有时敏锐得惊人,有时又钝得让他心下复杂。
“时势如此,破例一回。”他语气温润依旧,指尖却在袖中无意识地捻了捻,“你修为日进,也该出去看看这代同辈是何光景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徐久行事周全,见识亦广,你二人同行,互为照应,最为妥当。”
“是,师父。”南稚应得干脆,声音里是对同门师兄自然而然的信赖,“有徐师兄在,徒儿心里也安稳。”
这话说得坦荡,听在司空仲耳中,却让他温润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南稚清亮的眸子里,又似越过她,投向了膳堂外沉沉的夜色。
当司空仲目光收回到眼前这张尚带几分稚气、却已初显灵秀的脸上时,那份属于师长的责任,忽如磐石沉在心底。
那徐久……终究不是寻常同门。心思太沉,路数太诡,与南稚这般尚在淬炼心性的年纪,未必全然相宜。他可以顺势而为,却不能不提点她保持清醒。
“江湖路远,非止演武台一方天地。”他放下茶盏,声音温润沉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平稳。
“云栖山上,人多眼杂,人心更是难测。你初次独当一面,需知世情复杂,远超谷中清修。有些看似周全体贴之处,未必没有旁的考量,有些水到渠成的际遇,也未必全是巧合。”
他抬起眼,目光如深潭映月,既有关切,更有一种洞悉世情的清明,静静笼住南稚,“此去,多看,多听,少言,缓行。守住本心,步步为营。眼要亮,心要定,脚下的路,要踩得实在。”
南稚心下一动,对上师父那双仿佛能勘破迷雾的眼睛。那里有关切,但更深处是一种她此刻难以完全揣摩的、属于更高层面的审慎与深意。她想起徐久沉静眼眸下偶尔掠过的、难以解读的微光,某些模糊的预感悄然浮起。
她眼睫轻颤,随即微微抿唇,扬起一个带着惯常娇憨、试图让气氛松缓些的笑,声音放软:“知道啦师父,您的话,徒儿都记下了。就是去开开眼界,跟各派师兄师姐们切磋请教,定会小心行事的。”
她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点讨巧的意味,“您就别太挂心啦,等徒儿回来,定把外头的见闻和各派有趣的武功路数,都细细讲给您听,好不好?”
司空仲被她这模样弄得神色微缓,那层无形的审慎终究化开些许。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里有着了然与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指尖虚虚点了她一下:“平安回来,便是最好。”
一直沉默端坐的后晋,此刻方将目光从面前的碗筷上抬起。
他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沉静地看向师父,待司空仲话音落下,才以一贯冷淡的声调开口道:“云栖山地势气候与谷中迥异,四月间湿气尤重,需备好相应药物与衣物。”
他略微转向南稚,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与会各派年轻一辈中,有数人功法路数或性情需额外留意。相关的名录、简评与路径图,明日我可交予师妹。”
“多谢师兄!”南稚闻言立刻转向后晋,绽开一个明媚真诚的笑脸。
后晋几不可察地颔首,耳廓在昏黄烛光下,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红。
司空仲不再多言,目光扫过桌上已摆好、香气犹存的菜肴,温声道:“用饭吧。”
烛火荜拨,光影摇曳。一顿饭在惯常的寂静中开始。
南稚执起竹箸,夹起一块雪白的鲈鱼肉,鲜香在口中化开,心底却反复咀嚼着师父方才那番看似平常、实则意味深长的话语。
那平静语调下掩藏的深意,似乎比她最初感受到的,更加幽微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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