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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先胥侯府宅,如今的肃州王府,位于文殊山东二十里、坝河西畔,王府向北三十里便是谯台。王府白墙灰瓦、坐北朝南,占地约两顷,地势稍高,匠人引坝河之水圈之,并于西北东三面广植乔木。府前的场地中央竖着一根高大旗杆,顶上的白幡在风中飘扬,与远方那横亘着的连绵不绝的祁连雪山,遥遥相对。
宁王车驾回到王府,已是晌午,一连几日的贡会,朱柏一直宿在军营中。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吐息两口,下了马车,望了望旗杆,过去伸手试了试它的坚实。
“王爷回来啦!”毛丹奔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原先似老树皮一般的面颊也光滑了许多,上好的毛皮做成的衣服,这老家伙穿在身上却总像个破麻袋。
“丹叔。”朱柏笑着叫了他一声,朱柏的女护卫居延,亲昵地去扶毛丹:“您老人家走慢些,仔细摔一跤,把您这大板牙磕掉!”
“外头冷,快进去吧。王爷还没用饭吧,让嬷嬷下厨去做来!”毛丹对居延的打趣依旧浑不在意,说话依旧是那么言简意赅。
“那个女人呢?这几天在做了些什么?”
“王爷是问王妃么?王妃冒着风雪到肃州来,染了些风寒,这两日才见好……”
“什么王妃?她算哪门子王妃!”
朱柏冷哼一声,大步走进王府大门,毛丹几人赶紧跟上。
朱柏过议事堂,绕到后头的书房,正要进去时,忽闻身后的主屋方向传来琴声。或许是听惯了金戈铁马之声,此刻这清越的叮咚声听着甚是悦耳!王府人不多,除了母亲和妹妹,还有谁会弹琴呢?朱柏迈开大步,去一探究竟。
议事堂是先侯爷用过的地方,后面的花厅厢房主屋是母亲的地方,二者合成的这个院子,便是府中的主院。主屋前的老树上扎了个秋千,是父亲亲手做的,他们都顽过。
“王爷,应该是王妃在弹琴。”毛丹笑说,指了指屋里。朱柏略想了想,不禁怒上心头,他几步跃进屋,果见东屋里站了好几个人,一名女子正在窗台边抚琴。
“公子回来啦!”
琴声忽断,嬷嬷欣喜地过来招呼,这嬷嬷姓虞,亦是府里的老人。朱柏似是没听见般,面无表情地看着琴案前的女子,那女子低着头站在那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她不是别人,正是映雪。
“你在这里做什么?”朱柏冷声问,未等映雪如何回答,虞嬷嬷先笑道:“公子,王妃刚来,对府中的事情都不熟悉……”
“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到这里来!”朱柏说罢,见众人不吱声,慢慢踱到映雪跟前,继续说道:“尤其是从京城来的,不准进前院一步!”
“是。”映雪答应一声,朝朱柏福了个礼,风也似的离开。朱柏看也不看她,伸手取过白布,覆在琴上。外间忽而传来女子的低呼,虞嬷嬷赶忙去查看。
“王妃莫怕,她叫居延,是公……王爷的护卫,她脸上不过是些胎印罢了。”
“居护卫莫怪,是我失礼了。”
“嗬!倒是个很会装相的。”朱柏不屑地自语道。
热面条、卤牛肉,虞嬷嬷的手艺,朱柏吃得是津津有味!
“王爷,明城到肃州的路那么难走,王妃身体又刚好些,您不该那么吓唬她。”虞嬷嬷适时奉上茶,朱柏接过茶,漱了漱口,回道:“嬷嬷不必劝,我也不是闲的没事干,只要她不在我面前晃悠,我可以权当没这个人。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非要把她送过来!”
“夫人有话,要王爷以子嗣为重!”
“那为何一定是她呢?一定是这个朝廷指派过来的女人?难道除了这个女人,我朱柏就找不到其他女人了吗?”
“王爷是要娶侧妃吗?”
“什么侧妃?”朱柏有些不耐烦,说完忽又冷静下来,难道真要让心仪之人屈居这个女人之下?当然不能!可他暂时没有好的办法,于是摆了摆手,到榻上躺着。
“嬷嬷,您怎么也叫我王爷了?”
“呵呵~因为公子已经是王爷了!”虞嬷嬷说话带有深意,朱柏隐隐觉察到了,却沉默着不愿接话,虞嬷嬷则继续说道:“侯爷和大公子去后,您就是西塞新的主人!可话说回来,有些人只看到上位者风光的一面,看不到他们要付出多少辛劳、要抗住多大的压力、要翻过多少座山蹚过多少条河!侯爷……侯爷就是真正的王,当今的皇帝虽然坐在龙椅上,受天下人跪拜,却远远不如侯爷,为何?因为侯爷领着一帮人真刀真枪拼出了西塞,而富有四海的皇帝却对着鞑子低声下气。您是侯爷的儿子,皇帝封王也罢、不封王也罢,您就是西塞的王,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所以若是遇上什么事,您不妨想想,若是侯爷遇到这样的事,他会怎么做?”
“若是父亲,会怎么做?”朱柏坐起身,喃喃自语。
“是的。”
“谢嬷嬷教诲!”朱柏下榻,向虞嬷嬷恭谨行礼。嬷嬷忙止住他,扶他重新坐到榻上,继续劝道:“护送王妃的聂将军带了夫人的口信,说王妃是她祖父祖母抚养成人的,今夏才被接到京城,并不知赐婚之事,也是被她姐姐姐夫算计了。还有,王妃出嫁前,您的外公专门去考校过,他老人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以后再说吧。”
“王妃天生一副好模样,更难得的是言行举止中那份稳当……”
“嬷嬷,以后再说吧!我累了!”
“好~”
春节,是汉民族最隆重、最富有特色的传统节日,俗称“过年”,从腊八开始,到元宵节,都叫过年。人们喝腊八粥、祭灶神、扫尘、贴春联、贴年画、贴福字、除夕守岁、吃饺子、压岁钱、拜年、逛庙会……以祭祖敬老、感恩祈福、除旧迎新、祈求丰年。
越到年底,年味越隆,过了小年夜,肃州当地每日都有集市。中原来的瓷器酒水、草原来干肉牲畜、西州来的绸布果干、高原来的毛毯线香,琳琅满目,直叫人眼花缭乱!若是逛累了,便到酒楼茶舍歇歇脚,再不济,往那些杂耍撂跤、驱虫斗兽的摊子上挤一挤,扔枚大子、喝两声彩,也就是了。
“毛管事,今日辛苦您了!”
“不辛苦。”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毛丹赶着马车送映雪几人回程,半路上,天空扬下雪花,老头笑说:“又下雪咯!瑞雪照丰年咯!”映雪逛了大半日的集市,此时是心满意足,她扶着车门与毛丹说话,冰冷的风吹来,她也不觉得冷。
“毛管事,王爷近来是不是很忙?这都到年底了,找他的人反而多了。”
“确实变忙了,有时到了半夜,书房里还点着灯。毛丹老了,帮不上什么了。”老头收去笑意,变得萧索,映雪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老头又说道:“以前侯爷不管遇上什么难事、生多大的气,夫人几句话就能哄好,咳咳~”说到这里,老头停住,再也不说话了。
到了王府,马车自角门入,映雪刚下车,护卫居延来通禀:王爷有请。
外书房里只点了两三盏灯,光线暗淡,只听得到壁炉中的木柴轻微的噼啪声。
“你今日去哪儿了?”男生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去集市上了。”映雪边说边四处看。
“你到这里有些时日了,每日吃吃睡睡,你自己这样也就罢了,毕竟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素来养尊处优。可你那两个奴婢也如此闲散,就有些过头了!”朱柏从壁炉前的躺椅上爬起来,慢慢走到书案后坐下,始终不曾看她。
“我之前染了点风寒,大夫说要好生将养着,我遵医嘱而已,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冉娘和白樱也并不是我的奴婢,她们是我的亲人,她们也有在做事,并不闲散。”映雪渐渐不怕了,边说边认真打量他,他眉毛浓重、鼻梁英挺、颌线笔直,着实是位美男子!
“你过来。”朱柏朝面前指了指,映雪大模大样地走过去,朱柏上下看了看她。她灰袄布鞋,绞了个麻花辫,戴着个遮耳旧毡帽,模样滑稽,于是他问道:“你这是何装扮?是去唱戏了吗?”
“这是我逛集市的装扮,保暖实用,也不惹眼,可少些麻烦。”
“哼!你去哪里我不管,但今日羊夫人、胡夫人来,你却不在,叫人家干坐了半日,成何体统?”朱柏说罢,见映雪紧盯着他看,一脸柔和,毫无羞赧怯懦,不禁又问:“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王爷您曾下令,不许我进这个院子,难得王爷今日召见我,我当然要多看看王爷。今日外出,事前并不知羊夫人、胡夫人要来,不知者不为过嘛!”
“嗬!看不出来,你倒是牙尖嘴利的!王府不养闲人,你觉得哪些事情是你能做的?”这下可难住映雪了,从小到大,她的事情,都由郝伯和冉娘管着,何曾做过什么、管过什么!
“王妃可以学着管账!”虞嬷嬷提着食盒进了书房,女使亦进来点灯,嬷嬷放下食盒,继续说道:“咱们府里的人不多,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少。我们这些人识字不多,又老眼昏花的,每次詹事府来人对账,毛丹和我都要费好大力气。如今王妃来了,管账正合适!”映雪听罢,面露喜色,朱柏摇了摇头,回到案后坐下。
“刚出笼的羊肉包子,还有热乎的八宝粥,王爷快吃吧!”嬷嬷将饭食一样一样地摆到朱柏面前,又给映雪盛了一碗粥:“王妃也尝尝看。”映雪喜滋滋地接过碗,吃了起来。这粥里放了白米、稷米、红豆、葡萄干、栗子、桂圆和花生,唯独那金黄谷物映雪识不得,便问虞嬷嬷那是何物?虞嬷嬷笑答:“这是糜子,是咱们西塞特有的,王妃吃惯了稻米,自然不认识这个。”映雪笑着点头,只说好吃,虞嬷嬷又给她续上一碗。
“以后过了酉时,嬷嬷就不要给她饭吃,别娇养出个小姐来。”朱柏冷不防如此来了一句,倒逗得虞嬷嬷笑了起来:“我做惯了这些,等个一二年,添了小王爷、小郡主,我也能做得动!”映雪登时红了脸,呼吸没稳住,竟呛到了!虞嬷嬷忙去拍她的背,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咳~那边是银监送过来的新钞,年关到了,该给各家送些红封去,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朱柏朝东边指了指,虞嬷嬷便拉映雪去看,地上有两个大箱子,箱子上有一小箱红封,还有一本册子。
新钞?映雪放下粥碗,翻看那本钞册,里面有崭新的壹钱、伍钱、壹拾钱、贰拾钱、伍拾钱共五种面额的银钞,每个银钞边上还配有注解。映雪见过银票,一大张纸上花花绿绿的,还盖着各式印章,哪里比得上这些小巧规整、图案精致的银钞。
“步宽、居延,送王妃回去。”朱柏吩咐一声,映雪正专心欣赏着钞票,好奇问道:“哎,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
“那是数字,西边传过来的。”朱柏略看了看,简单回答,而后提笔写字,心无旁骛。映雪不好再叨扰,稍稍福个礼,转身而去。
明城,鸿图河畔,新年的钟声敲响,徐星月遣开女使,独自走到王府门前的广场上。两边成列的雪松中间,英雄阁遗世独立,它四四方方,红瓦飞檐,檐下数十个白灯笼随风摇曳。肃州、甘州、凉州、兰州、敦煌、哈密、鄯善……灯笼上的这一个个西塞地方名称,她徐星月是再熟悉不过!格栅窗棂紧闭,里面放着她父亲徐回、未婚夫朱松的牌位,几个月前,他们还活生生的,她还是那么的无忧无虑。
光辉暗淡,万籁俱寂,如今唯有这灵阁相伴!
“雪地苍茫,佳人独立,画卷虽好,画意却凄绝!”一男音传来,字正腔圆。
“蒋大兄?”
“徐姑娘还认得蒋某,幸甚之至!”
“蒋大兄此刻为何不陪着家人,倒来了这里?”
“专为姑娘而来。”
“哦,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蒋某是来与姑娘做生意的。”
“承蒙高看,我并无做生意的本钱。”
“哎~昔日的世子妃、徐将军的掌上明珠,如今西塞太妃的眼前人,何故如此自谦?”蒋全如此说,徐女却不回话,蒋全继续说道:“只可惜,无论姑娘如何望穿流水,人也不能死而不复生。”
“有话直说,何必挖苦人!”徐女咬紧牙关捏紧拳头,身形微微颤动。
“姑娘不必生气,蒋某半生凌乱,散漫惯了,言辞或有不当之处,请姑娘海涵!姑娘贤名远播,又是忠良之后,本该中宫坐,今却事他人。哎呦~这是什么世道,真是乾坤颠倒!”
“够了!你不是来找我做生意的吗?说说罢。”
“姑娘果真是爽利之人,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在来日方长,咱们必能做成这笔生意。”蒋全说罢,转身离去,徐女问今后去哪儿找他,他只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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