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沉沦

　　轿车在帝都的环路上缓缓前行，阳光从摩天楼间隙漏下，习闵熵膝头的熊猫玩偶上泼洒出光斑。

　　她正低头划拉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蓬松的长发自然垂落在两侧。

　　“证件放在随身包前袋。”迟弋的指尖叩了叩方向盘。

　　“嗯嗯——”习闵熵拖长声音，把熊猫玩偶举到胸前晃了晃，“放心吧，我已经问过唐姐录节目要注意什么啦。”

　　然后把手机倒扣在腿上，侧身把玩偶的爪子蹭着迟弋上臂，“三个多月见不到面，不要太想我~”尾音故意压得软糯，却又梗着脖子做出傲娇的模样。

　　迟弋拍掉爪子，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嫌弃的弧度，“得了吧，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多煽情戏码？”

　　习闵熵“嘁”了一声，抽回玩偶抱在怀里，“等节目播出后，你每天都要记得给我投票。”

　　“哦。”

　　将习闵熵送到目的地后，迟弋调转车头往易斯方向驶去。

　　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砸在车顶上，东北五环的车流正处于午间高峰。

　　瞥眼屏幕，手一滑，车载蓝牙里切入任川的来电。

　　“喂，怎么了？”

　　电流声里渗出细碎的迟疑，“你……知不知道那个姓彭的律师死了？”

　　听到这话，迟弋下意识地眉心一跳，方向盘在掌心微微发沉。

　　眼睛盯着前车尾灯，“什么时候......”

　　“就在前两天，据说是死于溺水。”任川压低声音，“你怎么看？”

　　车载导航的女声机械地报着路况，迟弋把着方向盘变道。

　　她沉默两秒，声调如常：“估计是他跟黄光磊说了什么，那位怕我们深挖那些‘自愿声明’，先下手为强。”

　　迟弋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风灌进来，卷乱她鬓角碎发。

　　“最主要的不是他”目光扫过云层，声音愈发清冷，“彭律不过是枚弃子。”

　　任川应了声，“明白，我会继续留意他的，今晚整理好资料再发给你。”

　　迟弋又补了句：“辛苦了，钱待会我转给你。”

　　暮色将易斯产业园的玻璃幕墙染成深紫色时，历润泽抱着保温餐盒敲响她办公室的门。

　　门内传来一声“进”，他推门而入，只见迟弋正俯身盯着全息投影上的产品模型，发梢垂落挡住侧脸，指节在触控屏上划出银色数据流。

　　“呐。”历润泽将餐盒摆在她手边，保温层掀开时，鳗鱼饭的香气漫开，“先填饱肚子。”他顺手关掉投影开关，光影骤然消散，露出迟弋眼下淡淡的青影。

　　玉手拿起餐具，鳗鱼在酱汁里泛着油光，“让研发部加快手机影像系统的优化进度。”

　　筷子忽然顿在半空，她抬眼补充，“尤其是暗光环境下的抓拍延迟，必须控制在0.1秒以内。”

　　历润泽点头，目光扫过她办公桌上堆叠的市场调研报告、投资评估书……

　　他能明显感觉迟弋身上那股不言自明的冲劲，是要把公司推向更高程度的野心。

　　就像无声转动的精密齿轮，默默推动着易斯朝着行业顶端稳步前行，带着成竹在胸的底气，将公司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

　　“我明白。”历润泽轻轻整理了下她歪斜的文件堆。“有需要配合的尽管说。”

　　迟弋头也不抬地“嗯”了声，电脑右下角的图标恰好亮起，任川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而过。

　　……

　　一辆不起眼的轿车悄然停在天悦会对面的梧桐阴影里。

　　无怨将车平稳泊入车位，后视镜里映出迟弋凝视车窗外的侧脸——马路对面，那栋六层建筑裹着深灰色磨砂玻璃幕墙，连“天悦会”三个烫金小字都隐在门廊檐角下方。

　　整栋建筑没有夸张的霓虹或动态投影，深灰色磨砂玻璃幕墙与哑光石材严丝合缝，在路灯下泛着低调冷硬的光泽。

　　“无怨，你和我进去，无悔，先在这等着我们。”

　　迟弋站在门口，目光再次打量这建筑外观。

　　听任川说，这座斥资2亿打造的综合建筑，明面上是高端娱乐场所，实则是黄光磊掌握资本的暗桩。

　　酒吧、KTV、私人影院等业态一应俱全，顶层更是设有只对少数人开放的私密会所。

　　门前设有安检，需通过检查才能进去。

　　金属探测门发出轻微的嗡鸣，迟弋身姿挺拔地穿过，修身的长袖V领衬衫下，玉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安检员手持探测器扫过她身侧时，无怨双手插兜，迈着闲适却警惕的步伐跟在身后，休闲装束与周围奢华环境形成微妙反差。

　　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倒悬的银河，千万颗棱形水晶切割着灯光，在鎏金与墨灰相间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流动的星芒。

　　穹顶中央镶嵌着整块穹顶式琉璃壁画，青金色云纹间点缀着光点。

　　四根环抱粗的鎏金立柱矗立大厅四角，柱身缠绕着手工锻造的鎏金藤蔓，每片叶子都镀着24K金箔。

　　大厅开阔通透，左侧整片区域铺着深棕羊毛地毯，几组深棕真皮沙发错落地摆放在地毯上，形成休息区。

　　迟弋踏入时，休息区的目光齐刷刷扫来，没理会，径直走向大厅深处。

　　通道入口处，一座大理石旋转楼梯静立左侧，楼梯扶手与栏杆均为镀金雕花，卷草纹线条细腻流畅，台阶边缘嵌着细窄的暖光条，螺旋而上的弧度优雅如缎带。

　　右侧通道墙边并列着两部镜面不锈钢电梯，门板蚀刻着极简几何纹路，闭合时如两扇静默的光面金属匣。

　　暗红色箭头标识沿通道地毯蜿蜒延伸，迟弋踩着箭头的指引走到尽头，鎏金雕花大门旁站着西装笔挺的接待员。

　　对方立刻泛起职业的笑容，微微鞠躬抬手指引：“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迟弋摇头。

　　“请问您是需要卡座还是散台？”接待员的语气多了几分疏离。

　　“散台。”

　　接待员开门时，一股温热的气浪裹挟着密集的鼓点扑面而来。

　　正对入口的巨型弧面屏正在爆闪，靛蓝与绛红的光浪以毫秒级频率交替冲刷整个空间，配合顶部矩阵光束的扫动，将地面映成流动的光河。

　　灯光一会闪一会暗，迟弋看不清路，差点撞吧台上。

　　震耳欲聋的音乐劈头盖脸砸下来，她的心脏仿佛仿佛不受控制地跟着狂跳。

　　两人在角落散台坐下，他谨慎观察四周看向迟弋：“小迟，我们真坐下来玩？”

　　迟弋正看菜单——最低消费档都抵得上普通白领几个月工资。

　　“先看看，不急。”

　　大厅中央的弧面屏突然炸开刺目红光，MC握着话筒跃上舞台：“全体注意！接下来是狂欢时刻——”电子音撕裂空气，镭射灯束在人群头顶交织成网。

　　干冰从穹顶喷涌而下，白雾裹着霓虹漫过迟弋发梢。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她盯着人群中几个安保——那些人始终背对着舞台，目光警惕扫过每个角落。

　　余光突然瞥见斜对面卡座的动静，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两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忘我深吻。

　　迟弋嫌恶地啧了一声，手指敲敲桌面，提醒无怨离开。

　　两人默默地从二楼逛到了五楼，通往六楼的鎏金楼梯前，两名保安笔直伫立，迟弋想起任川说六楼是VVIP禁区。

　　转身欲退的刹那，楼上传来黄光磊的笑声，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回到帝景林院已是深夜，迟弋还在卧室拿平板看任川发的资料。

　　里面是黄光磊的履历以及他合作过的演员资料，其中不乏魏礼的信息。

　　资料还显示黄光磊背后的中冶文化集团为中央直属文化投资平台，总资产超百亿，业务涵盖影视制作等领域，最后一样把管理者的名字加照片附上。

　　信息有点多，迟弋缓缓闭上双眼，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

　　黄光磊顶着知名导演的光环在娱乐圈沉浮多年。

　　光是明面上合作的演员就很多了，私下不知道会不会也借名声坑人。

　　就像盛夏禾说的那样，圈养着一群为他赚钱的傀儡。

　　特别是中冶文化集团，这家公司从一开始就不遗余力地为黄光磊的项目注资，每一部影视作品背后都有它的身影。

　　如此大手笔的投入，真的只是单纯的商业投资？

　　死寂的空气里，一阵细微的挪动声突然传来。

　　迟弋呼吸缓了半秒，从靠背上离开。

　　看清是钢铁两只前爪稳稳攀上椅边，金白相间的身躯借力撑起，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时，她急速跳动的心才慢慢落下。

　　“笨狗，想吓死我？”迟弋呼出一口长气，指尖探入它蓬松的毛发间轻揉，“这么晚不睡觉，在闹什么？”

　　钢铁脑袋一歪，喉间溢出委屈的呜咽，还朝床铺的方向用力甩了甩头。

　　看着它毛茸茸的尾巴不停拍打地面，迟弋不觉心软软，在它脑袋挠了挠：“好啦，这就去睡，你也赶紧回窝。”

　　连续几天在天悦会的晃悠，都没什么收获，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SpeedX Club，这便是原野稚投资的赛车俱乐部的名字。

　　里面美式复古风格的装潢扑面而来，暖黄灯光错落交织，宛如点点星光洒落，勾勒出空间的精致轮廓。

　　一辆耀眼的红色超跑静静陈列在左侧，车身锃亮，线条流畅，在灯光下散发着令人热血沸腾的魅力。

　　四周皮质沙发泛着复古光泽，搭配色彩斑斓的涂鸦墙，不羁又充满个性。

　　大门一开，便有人笑着招呼：“小迟，好久没见啦！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她神色从容道：“刚好找你们老板有点事，”顺便把钥匙递过去，“能帮忙把我的车洗一下吗？”

　　男人笑意盈盈，端来一杯果汁后，爽快应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一楼休息区迟弋握着玻璃杯轻啜果汁，默默等着原野稚。

　　很快，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迟弋抬眸望去，就见原野稚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并肩走了下来。

　　见到迟弋，原野稚径直走在她身旁落座，亲昵地抱抱她，“小迟。”

　　没忘记介绍坐在迟弋对面的男人，“这是我男朋友，宋衍川。”

　　迟弋眼底露出几分意外：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衍川接过话茬，笑意温柔，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宋衍川。”

　　还行，第一感觉稳重。

　　“你好。”

　　除了微笑点头，她真的无话可说。

　　原野稚扫过两人略显生硬的互动，笑意里带着几分了然：“初次见面难免生分。”

　　她向宋衍川挥挥手，“衍川，要不你先上楼陪妹妹吧，我和小迟叙叙旧。”

　　宋衍川点点头，温和一笑，“好，那我不打扰你们，有需要随叫随到。”

　　待脚步声消失在旋转楼梯拐角，原野稚才收回目光，继而看向迟弋，“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作为好朋友，该介绍给你认识。”

　　待原野稚话音落下，她抬眼直视对方，清冷的目光里罕见地溢出几分暖意：“能让你郑重介绍的人，想必不会差。”

　　她顿了顿，声线放柔，“恭喜。”

　　原野稚愣了一瞬，随即笑骂道：“你这话搞得跟我要结婚似的！”

　　楼上，宋瑜卿见宋衍川上来，忍不住开口：“这么快？”

　　宋衍川踱步到单人沙发前，陷进柔软的皮质坐垫里，双臂搭在扶手上，“把空间留给阿稚和她朋友。”

　　宋瑜卿“哦”了一声，目光转回手机屏幕。

　　聊天框里，她和迟弋的对话早已停在了三天前，对方的回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此时，迟弋正进入正题。

　　“你对天悦会了解多少？”

　　“天悦会……”原野稚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酒红色甲油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不就是两年前开在东四环的娱乐综合体，怎么突然问这个？”原本均匀的呼吸，都悄悄慢了半拍。

　　“前些天顺路去转了圈。”迟弋转动着杯垫，眼神平静如水，“装修倒是气派。”

　　原野稚忽然坐直身子，目光直直地盯着迟弋，声音沉稳而缓慢：“小迟，别胡闹，那地方多少沾着灰色产业，你可不要掺合进去。”

　　“说说看？”

　　“我只是听到别人八卦而已，大概是地下局子勾当，再具体的就不清楚啦。”

　　“要是被家里那老头知道我去那，免不了一顿说教。”

　　“确实，原野家风还是略有耳闻。”

　　话落，她直起身子向红色超跑走去。

　　暖光下泛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迟弋的倒影在车身上扭曲又延展。

　　她先是伸手抚过引擎盖的弧线，指腹感受着烤漆下细微的纹理，屈身贴近轮毂，观察刹车卡钳的型号。

　　原野稚抱着双臂倚在沙发边，看着好友半蹲在地上，忍不住开口：“什么时候再比一场？”

　　迟弋直起身，语调平淡：“有机会吧，除了我，你可以跟成员一块玩。”

　　她顿时垮下脸，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隔空戳她：“去你的，每回都这样说！”

　　“迟弋！”清脆的嗓音突然从二楼飘下，带着几分惊喜的尾音。

　　原野稚和迟弋几乎同时抬头。

　　宋瑜卿已经小跑着下楼，她的位置在二楼挑高的平层某一处，那里的视角正好可以看见超跑的位置。

　　怎么是她？

　　迟弋有种网友面基的感觉，不过大多是心虚，谁让她挑着话回复宋瑜卿。

　　“妹妹，你们认识？”原野稚依旧坐在座位上看着她们。

　　“同学。”迟弋先一步回答。

　　“嗯，是这样的，原野姐。”

　　“既然都认识，那我们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宋衍川不知何时也下楼。

　　“不了，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你们慢慢玩。”迟弋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浪费精力在其他的事情上。

　　宋瑜卿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敛的灿烂笑意，闻言却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目光黏在迟弋转身离去的背影上，直到对方开车离开。

　　失落的表情被原野稚细心地捕捉到。

　　宋瑜卿而后转身攥住原野稚的手腕，俱乐部暖黄的灯光将她的侧脸染得柔和，“原野姐，你能和我说说迟弋吗？”

　　原野稚挑眉轻笑，酒红色美甲划过宋瑜卿发顶，“可以啊，妹妹想听哪方面？”

　　“都想听。”她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

　　宋衍川只好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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