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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景公子的意思是,你搅乱了溯洄原有的进程,致使幻境崩溃后掉入了这个狭间,并且不知为何遇到了我?”江愍一字一顿,生平第一次对一件事感到匪夷所思。
“嗯,大抵就是这样,不过最后一句不怎么准确,你应当是被我牵连才躺在这里的。”景行走在狭间里,偏头看向江愍。
他说这话时毫无歉意,甚至有些得意。
“……”
景行觉得江愍必然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没有嗖嗖几个冰碴子戳死他。
“我的记忆的确模糊不清。”江愍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哦?从哪开始模糊不清?”景行追问。
“不重要,于眼下局面无益。”江愍显然不欲多言。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季琛,这世上大多的追悔莫及,追根溯源,多数都是不重要的误判,”景行转过身来,“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和你如此熟稔吗?”
他连走路都没个正形,背着手大跨步倒走,也不怕摔着。
“你若当真了解我,就应当知道试图对我追根究底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那看来我是特例?”
“......你解释过了,你我身处溯洄之中,还是一个业已混乱的溯洄,而我确信我从未遇见你,”江愍顿了顿,“虽然难以置信,但你多半来自未来吧。”
“万一是我暗中追查而你一无所知呢?”景行饶有兴致地追问。
“有些事暗中追查到天荒地老也很难浮出水面,”江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反而容易深入漩涡。”
“而若真有人能暗中追查我而我却一无所知......”江愍轻哂,“我也在等这一天。”
“所以我等到了吗?”
景行沉默。
江愍于是了然。
“看来我猜得不错。”
景行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见江愍竖起食指悬在唇边,摇了摇头。
“不必告诉我。”
“怪不得你不喜欢算命的。”景行无奈地笑。
“有些事即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江愍摸向水镜,“就像我告诉你进这水镜必定凶多吉少,你进是不进?”
当然要进。
他们查探过,这鬼地方只有这么一处突破口。
水镜里是一道阴暗的狭间,嶙峋的石壁上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勉强够两人并肩而行。
狭间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向前蜿蜒。
而在不知多远的尽头,是一轮将升未升的太阳。
硕大的,却被漆黑吞没的太阳。
“这是......日蚀吗?”景行喃喃道。
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恐惧,却又冥冥之中告诉你,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
“不,”江愍缓缓摇头,“这才是溯洄的本相。”
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洞。
无声地填满了迷失者的尸骸。
“真的......能出去吗?”景行还没缓过神。
“没有人能走出溯洄。”江愍答道。
“为什么?”
他似乎很擅长面不改色地语出惊人。
“溯洄鲜少现世,知情者寥寥无几,说法也各不相同,”江愍解释道,“但有一句话人尽皆知,‘没有人能走出溯洄’。”
言罢,他看向景行。
景行好像极为擅长捕捉他人的目光,即便隔着一层白绫,他依旧精准地对上了自己的视线,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江愍不自在地偏头避开。
“没有人能走出去?那不是人就行?”他终于从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又回到了此前那副漫不经心的状态,“连你也束手无策吗?”
“若你此前所言非虚,的确是一筹莫展的境地。”江愍自觉忽略了他的前一句话。
“但你总有办法,对吧?”
这人对他还真是信任得莫名其妙。
“没有人能走出溯洄,是因为溯洄只能自己消散,”江愍似乎回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有些出神,“当溯洄无法从你的记忆中汲取任何执念,自然会自行消散。”
“可人怎么可能没有执念呢?”景行不复懒散之状。
“所以最初的溯洄只是留给行将就木之人的安慰,圆他们未竟的缺憾罢了,”江愍淡声道,“施加到常人身上,恐怕是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你此生,有天人两隔吗?有追悔莫及吗?有失之交臂吗?有爱而不得吗?”江愍缓声道,咬字很轻,却重若千钧。
当然有啊。
“那就是你要直面的东西了。”江愍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答案。
“但在那之前,或许要先顾及眼前。”景行蓦然出声道。
眼前是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庞然大物,水珠顺着半透明的身躯不断滚落。
“又是这鬼东西啊,”他“啧”了一声,伸出手把身边的江愍向后推,“退远!”
江愍愣了一下,随即依言站远。
逼仄的狭间里,若是过于巨大,躲闪就变得犹为变得困难。
景行从断石上一跃而下,堪堪落在江愍面前。
而身后是那怪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流光兀自震颤不止。
江愍看得分明,在他落下来的瞬间,流光自他手中尖啸着破空而出,竟是硬生生将那怪物钉在了地上。
“被它抽到了怪疼的,”景行觉得自己说话都带着血腥气,“应该死透了吧。”
他转身拔出流光,有些嫌弃地看着剑身上沾着的黏液。
“也许吧。”
江愍不知在出什么神。
“你怎么了?”景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景公子好身手。”江愍猛地回神,唇角扯出一个笑容。
“人还是要坦诚些才好,我可不觉得你是被我的天人之姿迷得愣了神才会傻站在原地,”景行敛了笑意,“到底是哪里不对?”
“景公子多心了,的确是我一时晃神没能注意到危机来临,”江愍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这种时候晃神,思索了一下原因罢了——这样窘迫的事大可不必逼我明说。”
他的语气好像在包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景行被他噎了一下,竟然真的有一瞬开始自省是不是太多心了。
江愍觑着他的神色,知道这算是揭过了。
瞎子的身份在有些时候还是好使的,若换做常人,一句目不能视能打消大多数疑心。
他从不在人前说任何他不能笃定的猜测。
很难说这习惯究竟是好是坏,或许对他而言因为他的臆断导致对局势的误判更难以容忍吧。
虽然一问摇头三不知有知情不报之嫌。
而那被斩杀的怪物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狭间里一片混沌,没有任何能计算时刻的物件,不过在溯洄里,时间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行走其中虽然不会累,但伤到了还是会疼。
“伤得虽然不重,但还是休息片刻吧,再往前走不知会遇上什么,”江愍自袖中取出手帕递给景行,随口道,“景公子的剑很是独特。”
“感觉熟悉?”景行笑了笑,将剑递给他,“流光还是你当年赠予我的生辰礼呢。”
“的确灵动纤巧如流光。”江愍对生辰礼的真假不置可否,随手挽了个剑花,隐隐感受到了一股肆意洒脱之意,“看来景公子这些年变化良多啊。”
此剑有灵,与景行的性子相似,但与景行现在的气质其实不怎么相符。
“那你呢?”景行接过他递回来的流光,收剑入鞘,“小时候用剑,后来为什么改用刀了?”
“顺手罢了,”江愍笑了笑,“我更喜欢用冰碴子把人扎成筛子——闪开!”
他话音急转,景行动作比脑子快,猛地闪身!
与此同时,一道冰墙骤然升起,四溢的寒气竟是硬生生地逼退了对方的攻势,景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凌厉的剑锋几乎贴着他的脸擦了过去,带下了一缕发丝纷纷落下。
“我多灾多难的头发啊……”景行闪避的间隙里唉声叹气,流光嗡鸣着就要护主。
被景行摁了回去。
江愍那道冰墙如有神助一般保住了他免受突袭,但也把他完全划出了争斗之外。
很难说江愍是不是故意的。
寒气四溢,景行伸手摸在冰面上,却被生生粘住了,龇牙咧嘴扯了半天。
墙外的两人短兵相接。
其实真想要出去方法有很多,只是没什么必要。
因为若水出鞘了。
江愍领他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拔过刀,当年他少年心性,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便跃跃欲试着想与江愍切磋,却总会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而二十多年后故人归来,却已是一副提不动刀的羸弱身躯了。
景行的叹息淹没在刀光剑影中。
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又和记忆里的大为不同。
一致之处和倒是他先前所想并无二致,那一招一式狠辣阴险,似乎只为取人性命,哪怕手段会为人所诟病。
但江愍对他却又是另一番态度。
就像是试图在红薯地里种出根山药一样。
对自己的刀法讳莫如深,又找了专门的师父将他带入剑修的门。
告诫我剑有君子之德,扬善抑恶的是你,但眼下不讲武德的也是你。
可真是矛盾到了极致啊江季琛。
景行看了眼自己的左手。
不过我好像也没遂了你的愿,我们扯平了。
至于不同之处......
尽管有点不怎么讲武德,但他其实处处保留,甚至能称得上放水。
而且放水放得一目了然。
他似乎对对面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四两拨千斤般轻易就化解了对方的攻势,明明占据上风,却又总在紧要关头优柔寡断,一时也算是打得有来有回。
预判也是有限度的,江愍认识这人,或者至少认识他的剑法。
他也不想杀他。
故交?
不能吧,对面的杀意浓重得几乎恨不得挣扎着穿过冰墙给景行也来一下子。
景行看不清他的脸,但看身量是个男人。
那男人应当正值壮年,修为不低,甚至堪称功力深厚——甚至比当下仙盟中一些混吃等死的家主要更胜一筹。
两方仍在拉锯。
“当啷”一声,男人手中的长剑落地,而他整个人也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而此刻,江愍仿佛才想起有景行这号人似的朝着他的方向一挥手。
冰墙倏地碎裂。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景行眼神示意了一下垂头坐在地上的男人,“我可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他不可能认错。
那是江愍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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