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

　　“沈栝！”
　　纪钦远被惊醒，原以为是梦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真的叫出了声。……他竟然又梦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沈栝失踪的那个早晨。
　　他无力地闭着眼抬手抹了把脸，缓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但沈栝又没在身边了。他有些失措，立刻起身准备去找。

　　“怎么了？”
　　沈栝在这会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本来在厨房准备着早餐，但听到纪钦远突然叫了一声，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看他。

　　纪钦远之前连续熬了几天夜，昨晚酒喝多了，睡得又晚，此刻便只觉头有些痛。他这会还处于迷离的状态，眼里没有聚焦，又带着些水汽，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沈栝。

　　“手还痛吗？刚刚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沈栝走近来看他。
　　纪钦远噙着眼里的泪光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问道：“你去哪了？你……”

　　沈栝松了口气，用左手揉了下他的头发。他很想抱下眼前的人，但最后只是安慰着说道：“我在做早饭，哪也没去。醒了就起来吧，你的衣服洗了，我给你找了套能穿的衣服。……”

　　“……沈栝。”
　　纪钦远抬头打断沈栝的话，坐在床边突然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继续说道：“你…不能再离开了。不然，这次就算你躲到哪里、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沈栝被他的举动震住了，愣在原地迟迟不敢动作。他不解纪钦远为何会做出这种令人误会的行为，只能把这当为纪钦远习惯性的依赖。
　　沈栝最后没有推开他，只是轻声回他：“我知道了。”

　　纪钦远没再回家，直接去了公司。
　　杨珏看到今天纪钦远没穿正装，微微有些惊讶。而且这衣服也不像是纪钦远本人的，一点也不合身。
　　看纪钦远睡眼惺忪地不断打着哈欠，她以为纪钦远今天是酒还没醒。但今天纪钦远还有个会议，她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

　　还没等她主动进去，纪钦远就打了个电话让她进来了。
　　“纪总？”杨珏敲过门后走了进来。

　　纪钦远看文件看得脑子里昏昏沉沉，听到杨珏的声音后便抬了头。
　　“嗯……”
　　他话还没出口，便耸拉着眼皮，淡定又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即他又带着些鼻音开口问道：“西陵区那边还有套公寓对吧？你把那里重新装修下，下个月我搬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杨珏一头雾水，但她还是十分耐心地回答。
　　“嗯，对。下个月？那还挺赶的……但是那边离公司很远，交通也不方便。而且…立刻住进去的话，对身体也不好。”

　　这些事情都由杨珏来负责。杨珏刚来的时候，虽然是以私人助理的身份被招聘的，但那时纪钦远还不会把这种私事都交给她。
　　因为她是纪连禹指派的，并不是纪钦远选出来的。

　　最初见到纪钦远时，他对谁都很冷淡，总是刻意疏远任何人，也包括她。
　　杨珏原以为，他天生就是那种高傲淡漠的性格。从前作为富家少爷，往后会是公司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脾气如果大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但后来她才发现，这个人并无纨绔子弟的陋习。除了总和别人暧昧不清这点之外，相反，他其实是一个做事稳重成熟，还对待工作极其严谨且负责的人。
　　冷淡也许并非他的真面目，只是他变得不爱笑罢了。即使笑了，也总透着一股淡漠疏离的意味，又或是不失礼数的笑……

　　纪钦远摇了摇头，支肘撑起脸对她说：“没关系，你随便装修下吧，能住就行，细节以后再说。”

　　“……好的。”
　　杨珏不再多说，纪钦远决定了的事，向来不会再轻易改变。

　　“找我还有其他事吗？”杨珏问他。
　　“其他事……下午的那个会议，我不去了，帮我取消了吧，就说我临时有事。”

　　“什——好。”
　　杨珏有些不解，这么多年来，纪钦远从不会缺席任何会议。以前连着熬夜加班也不是没有过，但后面该做的工作照常一样不落……她好奇原因，但不会逾矩。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纪钦远脑子现在转得很慢，轻揉了下眼睛后摇摇头，“这次真没了。对了，你没工作也不用总待在公司，免得大好青春都浪费在工作上了。”
　　杨珏轻笑了下，才回道：“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纪钦远当然不知道，杨珏对他的特殊感情。就连杨珏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从什么开始的。虽然始终不敢表露，但如果是每天这样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倒也不错。
　　毕竟，她亲眼所见纪钦远混乱的私生活，也清楚纪钦远讨厌任何对他动真情的人。于是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抱着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可谁知道呢？她分明是那个帮他处理旧情人的人，最后竟然还是不可抑制般地喜欢上了他。
　　她亲眼见到那些人设法留住他，他却还是无情地抛弃，转眼便寻找下一任。

　　其中让杨珏最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人闹到了公司，甚至以死相逼。
　　但那又怎样？纪钦远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了句：“我说过不要动真情的，我们只是玩玩而已。”

　　最后那人被保安带了出去，仍是她出面解决了此事。自此以后，他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超过三个月。
　　若是有人在和他维持这段关系时表现出了留恋，他也会毫不犹豫结束掉这段关系。

　　他不会主动承认与那些人的关系，但也不会在公开场合否认。在这场关系里，他们想要的名利都能得到，唯独没有真情。
　　说来倒也很可笑。

　　“喂？林枫，在哪呢。”
　　电话那头的林枫觉得新奇，但想起昨晚纪钦远挂了他电话，便阴阳怪气地说：“呦呦，纪大总裁还记得我啊？您不是日理万机么！……”

　　纪钦远笑了下，才继续说：“好了你。昨晚我真的有事。你今下午有时间吗？老地方等你，我有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啊？还得见了面说。那么重要？啧啧，重要到需要您亲自从各大会议中抽身，和我这种闲人待在那小咖啡馆里。”

　　“啧，你到底来不来？口头废话倒是多了不少，没少被谢卓言骂吧？”
　　“得得！那能不来吗，别鸽我啊。”

　　大学毕业之后，林枫打了几年工，筹够了资金后，便自己开了家门面还算大的饭店。说是筹资金，但其实有不少都是纪钦远投进去的。
　　林枫原本不同意他的这种做法，可纪钦远当时解释——这只是他自己存的钱，而自己既然是个商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权当投资。

　　但就当时作为商业小白的林枫来说，任谁都看得出这是纪钦远为了说服他才这么说的。所以后来林枫只能努力经营……至少不能让纪钦远的钱全砸进去了。
　　后来经历了起起落落，纪钦远暗地里也帮了不少的忙，这店才总算做到了如今的规模。

　　沈栝刚走的那两年，纪钦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断绝了一切社交，整日都把自己锁在家里。除了在不断地打听沈栝的消息，他再没关注外界的任何事。
　　起初纪钦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天都跑去沈栝家附近找。沈栝的养父母不肯说，他便挨家挨户地问。从日出找到日落，又会在那附近坐上个大半天，一直等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也不肯回家。

　　他和谢卓言那会轮番劝着纪钦远，想把他拉走，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神情呆滞甩开了他的手，像是完全与外界隔绝了。
　　最后还是他的父母听说了这事后，强制把他带走了，去了另一个城市。

　　那一个月里，他也没联系上纪钦远，更不知道他过得怎样。给他发了微信也没有回，电话更不会接。一直到志愿填报结束后的那几天，他才回了个电话。
　　内容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的是，他在电话那头大哭了一场。

　　后来谢卓言也要去美国了。
　　那会纪钦远在大学里，还处于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阶段。他和谢卓言在同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宿舍。
　　虽然他们和纪钦远不在同一个学校，但都在一个市里。纪钦远并不住校，林枫偶尔会去探望他，却再没见过他往日的笑颜。

　　纪钦远再也不同往日一样注重自己的形象，每次林枫见到他时，他总带着比高三还要憔悴的面孔。高三里他常常抱怨着“到了大学一定要做全校最fashion的人”，这会却穿着得很随意。
　　就连他此前最注重的发型，在那两年里也不再每个月都打理，渐渐留成了及肩长发。虽然还是很好看，但总会给人留下一种“阴郁”的感觉。

　　虽然纪钦远那时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他知道，纪钦远其实根本是变了不少。往日里纪钦远像是和他一样，总是大大咧咧的。
　　但其实纪钦远和他不一样，纪钦远是个注重细节又敏感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也是个乐观的人。
　　可是自从这件事以后，纪钦远对谁都透着一股凉薄之意。他仿佛从耀眼的太阳变成了一朵玫瑰……看起来仍是那般羡煞旁人，只是从温暖变成了冷艳，多了不少刺。

　　纪钦远还是整日只会待在图书馆或者家里，把自己埋在书里。
　　只是有一次，纪钦远突然给他打了电话。那次林枫还在上课，但还是戴着耳机接起了。他在电话的那头似乎很激动，是久违的语气。

　　林枫觉得他当时是快要哭了，纪钦远对着他说：“林枫……我好像、好像知道沈栝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具体是哪句，他又怎么会知道。只是提起沈栝，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担心纪钦远又像之前那样失控，他只能找了个借口溜出去后在电话这边安慰他。

　　而除了他和谢卓言，纪钦远好像再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所以当得知谢卓言也要离开后，就算再觉得难受，他也没敢把这事告诉纪钦远。而谢卓言在离开前也多次嘱咐他别说漏嘴。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久而久之，纪钦远也怀疑起为什么每次见不到谢卓言了。而且林枫总有意无意地提醒他别在中午打电话给谢卓言。
　　当时纪钦远知道后，林枫也看不明白纪钦远脸上的神情。他只是麻木地笑了笑，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点大家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沈栝也好，谢卓言也好，如今统统都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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